凌晨五点二十，K1837像一条喘不过气的老狗，“嗤——”地吐完全身白雾，停在了云岭小站。
林羡拖着二十寸的行李箱，一脚踩上月台，青苔味混着雨后的湿泥味首往鼻腔里钻。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像喝下一口微涩的井水，五脏六腑瞬间被凉透，却莫名踏实。
“羡羡！”
林国富站在出站口，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外套，袖口磨出的毛边卷成了小圈。
他手里拎着件厚棉袄，想递过来又怕女儿嫌热，只咧着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指节上还沾着点茶园的泥土。
林羡鼻尖发酸，故作轻松地挥手：“爸，我才走五年，不是五十年，认得路。”
“哎，哎。”
林国富连声应着，单手抢过行李箱，另一只手不由分说把棉袄裹到她肩上，“山里风硬，你瘦得跟纸片似的，别被吹飞了。”
父女俩一前一后穿过百米长的小站台。
铁轨尽头，天光泛着蟹壳青，几声鸡鸣从远处瓦屋群里飘来，像给沉寂的世界按下了播放键。
回镇上的唯一一班“村村通”小巴要六点才发。
父女俩坐在空落落的候车棚里，头顶一盏钨丝灯晃着，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满是划痕的长椅上。
林国富从棉袄内兜里摸出一只皱巴巴的一次性塑料袋，层层打开，露出两只还冒着热气的茶叶蛋，“你妈西点就起来煮，火大了点，壳裂了好几道，不过味儿进得足。”
林羡接过来，指尖被烫得发麻，却舍不得往凉处放。
剥开碎壳，酱油香混着老枞茶的清苦味首往鼻子里撞，蛋白上布满褐色纹路，像幅缩印的山河图。
“慢点吃，别噎着。”
林国富拧开保温杯，里面是家里自制的桂花乌龙，茶叶沉在杯底，还飘着几片干桂花，“医生让你少喝咖啡，这玩意儿养胃，你妈特意用后山的百年桂树窨的。”
林羡捧着杯子，热气熏得眼睛发潮。
她低头吹了吹茶叶，轻轻“嗯”了一声，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想说，北京的咖啡再香，也抵不过这口带着家味的暖。
小巴摇摇晃晃驶出车站，发动机“突突”响，像患了气管炎的老牛。
车窗蒙着层灰，林羡用袖子擦出一块透亮，外面的景色瞬间涌进来——成片的毛竹、齐整的茶垄、笔挺的杉树林，雾气在半山腰打旋，把绿色晕成了水墨画。
五年，这些景色一点没变，变的是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腕骨，凸得像初春刚冒头的笋尖，以前戴的银镯子早摘了，说是硌得慌，其实是瘦得戴不住了。
“爸，咱家那几亩老枞云雾茶，还忙得过来吗？”
“忙啥啊，就那点地，村里年轻人都跑光了，请人摘茶比登天还难。”
林国富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一片矮坡，“你王叔他们两口子后天也去县里电子厂，说坐在空调房里，总比在太阳底下晒着强。”
林羡没接话，转头继续看窗外。
晨光照在茶树上，叶面泛着油亮的光，像一块块被遗忘的翡翠，可没人采的话，再过些日子就老了。
她心里忽然有点发紧，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车到云隐镇口，石板路窄得只能过两个人，行李箱轮子磕在石板缝里，一路“哒哒”响，像在打节拍。
街两边的铺子刚卸下门板，豆腐坊的热气、灶房的柴火味、酱油铺的糟香，争先恐后往鼻子里钻。
“李婶，腊——”林国富刚想跟肉铺里的人打招呼，就被一声尖笑打断。
“哎哟，老林！
闺女真回来啦？”
李月香拎着菜刀从肉铺里跨出来，袖口撸到肘弯，手臂上的肌肉绷着，手上还沾着五香粉，指缝里嵌着点腊肉的油星子，“我昨晚就听我家老三说，火车站见着个仙女似的姑娘，像羡羡，我还不信呢！”
林羡被一句“仙女”叫得耳根通红，连忙上前：“婶子，是我。
您这腊肉生意看着挺好啊？”
“好啥好，囤的货都堆到房梁了！”
李月香抬下巴指了指铺子里，一串串腊肉挂在梁上晃悠，像挂了串油亮的风铃，“你回来得正好，帮婶子想想辙！
你在大城市搞那个啥……电扇卖货？”
“是电商，婶子。”
林羡忍不住笑出声，以前做产品经理时，还帮合作商家盯过包装设计，这会儿倒能用上了，“就是在网上卖东西。”
“对对对，电商！”
李月香一拍大腿，震得手上的五香粉掉了点，“你念过书，脑子活，帮婶子吹吹风！”
林国富赶紧拦：“孩子刚回，累得很，先让她歇……爸，没事。”
林羡心里忽然亮了一下——系统奖励里好像有“包装设计模板”？
她转头对李月香笑，“婶子，晚点我去找您，咱们先给腊肉拍拍照，量量尺寸。”
“得嘞！”
李月香笑得眼睛都眯了，比泡在酱油里的花椒还麻，“中午婶给你炖腊蹄花，不许跑啊！”
再往里走，老房子就出现在视野里。
青砖灰瓦，门楣上“耕读传家”西个字掉了些漆，边角却仍旧倔强地飞翘着，像不服老的老人。
门槛上，一只橘猫正伸懒腰，见了林羡，“喵”地叫了一声，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脚踝，软乎乎的，像在完成某种专属迎宾仪式。
院子里，母亲郑春兰正弯腰晾被套，靛蓝色的被套在风里飘着，她听见行李箱的“哒哒”声，猛地抬头，手里的木槌“咣当”一声掉进水盆，溅起一圈水花。
“羡——”母亲只喊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全哽在喉咙里。
她快步冲过来，一把抱住林羡，围裙上还沾着刚晒的被套纤维，手劲大得像要把这五年的空当全揉碎。
林羡把脸埋进母亲肩头，闻到淡淡的皂角香和阳光味，眼眶终于兜不住泪，声音发颤：“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瘦了，骨头硌得慌。
妈这就去给你炖老母鸡，山上散养的，汤熬出来油黄！”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高中时穿的旧T恤，林羡一头栽进阔别五年的小木床。
被褥是母亲前两日晒过的，带着阳光和樟脑的味道，软乎乎的，像裹着朵云。
她本打算就眯一会儿，可脑袋刚沾到枕头，黑暗就像厚棉被似的盖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耳边忽然“叮”一声脆响——宿主进入深度睡眠，新手礼包发放中——1. 身体修复药水×1（口服，8小时内生效）2. 初级知识卡：农产品短视频脚本模板×13. 随机道具：智能温室图纸（30㎡示范版）温馨提示：请保持"放松休养"心态，越安心休整，奖励越丰厚；试图熬夜劳累将触发"扣减积分"惩罚。
林羡在梦里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声音？
可她实在太困了，困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翻了个身，继续沉进黑甜乡。
窗外，蝉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像给盛夏按下了播放键。
橘猫蜷在窗台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阳光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世界仍旧热闹，但终于不用再追赶什么，只安心歇着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