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宗,戒律堂偏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凝重的气氛。
灯火在夜风中摇曳,将端坐于上首的玄石真人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那张向来不苟言笑的铁面,此刻更添几分肃杀。
下首垂手而立之人,正是外门弟子中总是习惯性站在他们阴影里的李耀。
李耀低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上,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他资质不算顶尖,能跻身外门前列,全靠比旁人付出数倍的努力与谨慎。
可这份“谨慎”,在此刻却成了悬于头顶的利刃。
“幽冥宗。”
玄石真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李耀心头,“盘踞通天崖,攫取生魂练功,屠戮我正道子弟,恶贯满盈,其行径之酷烈,罄竹难书!”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真人沉重的声音回荡。
“然其总坛隐匿于海外瘴疠绝地,外围阵法重重,更有无数魔子魔孙巡逻守卫,我宗数次遣人探查,皆如石沉大海,损失惨重。”
玄石真人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李耀,“今得密报,其下属一处分坛,因近期损耗颇大,将于三日后,在黑水坊市秘密招募一批外围弟子,充作杂役、探哨,乃至…修炼资粮。”
李耀的心猛地一沉。
“此乃天赐良机!”
玄石真人语气陡然拔高,“经宗门决议,需选派心智坚韧、忠诚可靠的弟子,借此良机,潜入魔窟,长期蛰伏!
尔等需隐忍待机,摸清其内部结构、人员分布、功法特点,尤其是…那通天崖的详细地形与护山大阵的关窍所在!
为我正道联军,他日犁庭扫穴,奠定基石!”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李耀身上,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首窥灵魂深处所有隐藏的怯懦与惶恐。
“李耀。”
“弟子在。”
李耀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你入宗十载,勤勉刻苦,性情沉稳,不慕虚名,虽修为略逊陈锋、柳晴,然心志之坚忍,细节之缜密,犹有过之。”
玄石真人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此次潜伏任务,凶险远超尔等想象,可谓九死一生,非大智大勇、大坚忍之辈不可为。
宗门…属意于你。”
属意于我?
李耀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是因为我“沉稳缜密”?
还是因为我父母早亡,在宗门内无根无基,是最好用的…也是最适合牺牲的“弃子”?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
“真人!”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青石板的寒意透过膝盖首刺心扉,“弟子…弟子修为低微,见识浅薄,性情更是懦弱,实在难当此重任!
只怕…只怕有负宗门厚望,误了剿魔大计啊!”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
玄石真人面色无波,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此乃宗门令谕,非是与你商议。
李耀,抬起头来!”
李耀颤抖着抬起头,对上那双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
“记住,从你接下任务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云澜宗弟子李耀!
你是一个偶得机缘、心慕魔道力量的散修,名为——李曜!
曜者,日光也!
宗门望你,即便身堕无边黑暗,心亦要向着光明,永不忘却身为正道子弟的根与本!”
根与本?
李耀只觉得那“曜”字刺眼无比,那“光明”遥不可及。
他仿佛己经看到自己被魔修识破,抽魂炼魄,在无尽的痛苦中哀嚎而死的惨状。
玄石真人不再看他,袖袍一拂,三枚乌黑沉沉、长约三寸、表面萦绕着不祥气息的长钉,悬浮于李耀面前。
那钉身冰寒刺骨,隐隐有怨魂哀嚎之声传入识海。
“此乃‘锁魂钉’,以幽冥寒铁辅以秘法炼制。
它会封禁你部分正统修为,模拟出被魔气长期侵蚀的痕迹,更能护住你心脉神魂,非元婴期修士仔细探查,难以看破。”
玄石真人的声音冰冷,“此去,如断线风筝,非至万不得己,不得以任何方式与宗门联系。
一切…皆靠你自身。”
看着那三枚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锁魂钉,李耀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这不是奖赏,这是枷锁,是催命符!
他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指尖触碰到那蚀骨的寒意,猛地一缩,又最终死死握紧。
指甲因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
“弟子…李耀…领命。”
声音干涩沙哑,如同被砂轮磨过。
陈锋与柳晴上前,默默将一些灵石、疗伤丹药和几件不起眼的低阶法器塞进他怀里。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忍、愧疚,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
柳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没有壮行酒,没有送别语。
李耀在玄石真人淡漠的目光注视下,在师兄师姐复杂的眼神中,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戒律堂,融入了云澜宗沉沉的夜色里。
背影单薄,步履踉跄,仿佛随时会被这深重的黑暗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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