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并非源于血肉，而是来自灵魂深处，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反复撕扯、碾压，最终勉强塞进一个狭窄、残破的容器里。
每一次试图凝聚意识，都像是在深渊中挣扎，徒劳地对抗着沉重的拖拽。
谢无妄猛地睁开眼，视野花了片刻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素色纱帐顶，用料普通，却带着几分不属于他的精致柔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底层还混杂着一丝甜腻的熏香，是女子闺房特有的气息，令他本能地感到不适。
这不是他的陨星崖，不是他最后记忆中被九天陨星雷光照亮、充斥着背叛与血腥的战场。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却是全身骨骼仿佛散架般的酸软无力。
他下意识想调动灵力，内视己身，丹田处却空空如也，曾经浩瀚如海的灵力荡然无存，经脉更是滞涩不堪，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稍微一用力，胸腔内便是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涌上强烈的腥甜之意。
“咳……咳咳……”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脆弱的肺腑和骨骼，带来钻心的痛楚。
一点殷红的血沫随着咳嗽溅出，落在素白干净的寝衣前襟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痕迹。
……柔弱不能自理。
一个冰冷而荒谬的认知，如同毒蛇，缠上了他的神魂。
他，谢无妄，修仙界谈之色变的“活阎王”，道魔两道悬赏追杀榜上高居榜首、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竟真的在那场精心策划的围杀之后，没有魂飞魄散，而是重生……不，是夺舍？
占据了这么一个风吹就倒、病入膏肓的躯体？
记忆的碎片最后定格——那几个平日里道貌岸然、被他或多或少视为可交之人的“正道楷模”，在陨星崖上，带着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启动了那座上古杀阵。
九天陨星雷，引动周天星辰之力，毁灭一切……他们为了杀他，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呵，好得很。
这份“厚礼”，她记下了。
强烈的杀意如同岩浆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这具躯壳的束缚。
但她立刻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时候。
她撑着手臂，试图坐起身。
这个在以往念头一动便可完成的事情，此刻却艰难得如同凡人徒手搬山。
手臂颤抖着，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碎轻巧的脚步声，伴随着珠帘被掀动的清脆声响。
一个穿着鹅黄衣裙、作侍女打扮的少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黑漆漆的药汁走了进来。
见他醒来，少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快步走到床边。
“小姐，您终于醒了！
真是吓死奴婢了。”
侍女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更多的是如释重负，“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快，先把这碗药喝了，大夫说了，您这身子骨可再经不起折腾，必须好好静养，千万不能再劳神动气。”
小姐？
谢无妄垂下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厉色。
他迅速搜索着这具身体残存的、零碎而模糊的记忆。
原身名叫林晚，是云京城一个不大不小的修真家族——林家家主的庶出女儿。
天生不足，灵根孱弱，自幼便缠绵病榻，是个药罐子。
性格怯懦，胆小如鼠，在家族中存在感极低，如同影子。
昨日似乎是去后花园散心，不慎失足落水，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竟就此一命呜呼，才让他这缕残魂趁虚而入。
林家……云京城……皆是陌生的地名。
看来距离他陨落的陨星崖，不知隔了多远。
这具身体，不仅病弱，修为更是低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也好。
谢无妄心中冷笑。
这等卑微不起眼的身份，正好便于她隐藏，暗中恢复。
蝼蚁虽贱，却能于缝隙中求生。
待她日修为尽复，定要那些背叛者，百倍偿还！
心中杀意如潮，面上他却学着记忆里原身那怯懦畏缩的样子，微微抬起眼，目光躲闪，不敢与侍女对视，声音细弱蚊蚋，还带着咳嗽后的沙哑：“有劳……碧珠姐姐了。”
嗓音干涩，气若游丝，配上她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色，倒也将一个久病少女的脆弱演绎得淋漓尽致。
名为碧珠的侍女似乎早己习惯，小心地扶着她，将药碗递到他唇边。
浓烈刺鼻的苦味扑面而来，谢无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顺从地小口啜饮起来。
药汁极苦，带着多种低阶灵草混杂的气息，药性温和却效力平平，对于她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和受损的神魂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他需要这碗药，需要维持这“林晚”该有的表象。
在碧珠的服侍下，她又勉强用了小半碗几乎不见米粒的清粥，便借口精神不济，重新躺了回去。
碧珠替他掖好被角，轻声叮嘱了几句，这才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谢无妄睁着眼，望着纱帐顶，眼神冰冷锐利，与方才的病弱判若两人。
她不能再等下去。
这具身体实在太废，多耽搁一刻，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
脆弱，这种她早己遗忘的感觉，如今如影随形。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眼下的具体处境，找到快速恢复实力的方法，哪怕手段激烈，有违天道！
这林家，这云京城，或许就藏着他需要的东西。
强大的神魂之力开始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这座小院，以及更远处的林家府邸。
同时，他封闭五感，全力内视，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在这具废柴躯壳的最深处，搜寻着任何一丝可能被利用的灵力根基，或是……潜藏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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