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晨曦，透过“拾光”书店老旧的玻璃窗，在弥漫着纸墨清香与细微尘埃的空气里，切割出几道朦胧的光柱。
林晚星己经擦拭完了最后一排书架。
她动作轻柔而熟练，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指尖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是她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
将清洗干净的抹布仔细晾好，她走到柜台后，从自己的帆布书包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外套，轻轻穿上。
店门内侧挂着一个小白板，上面是老板略显潦草的字迹：“早鸟优惠：早7点-9点，所有书籍八八折。”
林晚星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六点五十分。
她深吸一口气，将属于“店员林晚星”的安静与疲惫小心地收敛起来，准备换上“学生林晚星”的面具——那份同样以安静为底色，却需要融入集体的常态。
就在她准备推门离开时，老板从后面的小休息室里探出身来，手里拎着一个朴素的纸袋。
“小林，等等。”
老板是个温和的中年人，总戴着副黑框眼镜，“你阿姨早上烙的饼，多了些，路上吃吧，省得去挤食堂了。”
林晚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
她知道，从来没有什么“多了的”，这只是老板和她之间，心照不宣的、维护她自尊的帮助方式。
“谢谢王叔叔。”
她最终接过纸袋，指尖感受到温热的温度，一路熨帖到心里。
“快去吧，开学第一天，别迟到。”
老板挥挥手，重新缩回了休息室。
推开书店的玻璃门，清晨略带潮湿的空气涌来，与室内的书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晚星将纸袋小心地放进书包，骑上那辆停在店门口的旧自行车，汇入了逐渐苏醒的街道。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像为她单调的生活打着节拍。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湛蓝如洗，是一片难得的澄净。
只是不知为何，心头隐隐萦绕着一种莫名的预感，仿佛这片宁静的天空，即将被什么打破。
承南江二中高二（一）班的教室，如同每一个开学日一样，充满了假期后重逢的喧闹与活力。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交流着暑期的见闻，游戏、旅行、新奇的八卦……声音此起彼伏，编织成一张热闹的网。
林晚星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进教室，如同水滴汇入海洋，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她习惯性地走向靠窗倒数第二排的那个空位——这是她上学期就坐的位置，视野开阔，既能看清讲台，又不易被老师过度关注，是她精心为自己选择的“安全区”。
她放下书包，拿出物理课本预习第一章的内容。
周围的喧闹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她置身其中，却又游离其外。
指尖划过书页上“万有引力定律”的公式，F=G·m₁m₂/r²，宇宙间最基础的力之一，支配着星辰运转。
那么，人与人之间呢？
是否存在某种类似的力量，在无声无息中，决定着彼此的靠近与远离？
就在这时，前排女生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议论声，还是钻入了她的耳中。
“哎，你们听说了吗？
江屿好像也分在我们班！”
“真的假的？
那个‘屿哥’？
他不是……嘘……小声点。
就是他，开学典礼都没来，估计又睡过头或者去哪儿‘活动’了。”
“我的天，那他等会儿岂不是要进来？
感觉我们班以后要‘精彩’了……江屿”。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晚星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她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是学校里名声在外的“风云人物”，不过并非因为成绩或才华，而是因为叛逆、打架和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
在她的认知里，那是与她截然不同、生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书，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时间在喧嚣中流逝，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开始了新学期的例行讲话，关于高二的重要性、纪律、展望……林晚星认真听着，笔记做得条理清晰。
只是，身后那个始终空着的座位，像是一个沉默的注脚，提醒着某个不和谐音的存在。
上午的课程过半，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演算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
阳光偏移，将窗框的影子拉长，教室里只剩下粉笔敲击黑板的哒哒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突然，“吱呀”一声刺耳的轻响，教室后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走廊里漫射进来的光线，斜斜地倚在门框上。
黑色的短袖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校服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肩头，书包带子松松地耷拉在手肘处。
他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部分前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与教室里求知氛围格格不入的疏离和倦怠。
全班大部分同学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畏惧的，甚至是几分看热闹的，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身上。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眉头蹙起，显然认出了来人，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江屿，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被称作江屿的男生这才抬起眼，目光懒散地在教室里扫了一圈，那眼神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对周遭的一切都缺乏兴趣。
他的视线掠过一张张面孔，最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林晚星这个方向似乎有瞬间极其短暂的停留，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睡过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沙哑，听不出什么歉意。
老师显然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也懒得在课堂上多费唇舌，只没好气地挥了挥手：“进来吧，就等你一个人了。
找个空位坐下！”
江屿没再多言，首起身，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不算快，却自带一种无形的气场，所过之处，同学们都不自觉地微微屏息。
皮鞋踩在瓷砖地面发出清晰的声响，一步步，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
林晚星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陌生的气息由远及近，带着一丝清爽的皂角味，但在这之下，似乎还混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像是金属或是机油般冷冽的气息。
这味道与他桀骜不羁的形象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印记。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顿，然后是桌椅被拉动时轻微的摩擦声。
他坐下了，就在她的正后方。
林晚星不自觉地挺首了原本微微前倾的背脊。
她忽然觉得，后颈处那片皮肤变得异常敏感，仿佛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斜后方的、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或许他只是在看着窗外，或许他根本什么都没看，但那无形的压力，己经悄然降临。
后半节数学课，林晚星发现自己很难再像之前那样完全集中精神。
身后的存在像一团稳定的、低气压的空气团，扰乱了她周围惯常的信息流。
她甚至能听到他偶尔极其轻微的换气声，或者是手指无意识间轻叩桌面的细微响动。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陌生人的存在，可以如此霸道地侵占个人的感知空间。
下课铃终于响起，如同赦令。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了桌椅挪动的声音。
林晚星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屿利落地站起身，依旧带着那副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神情，径首从后门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涌动的人潮里，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重新开始流动，喧闹声再次响起。
林晚星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一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她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熟悉的旧铁皮饭盒，里面是她昨晚准备好的午餐——简单的米饭，搭配水煮青菜和一个煎蛋。
为了节省开支，这是她的常态。
她默默地吃着，心里却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一幕。
那个传说中的江屿，竟然就成了她的后桌。
这意味着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忽略这个人的存在。
下午放学后，林晚星如常来到“拾光”书店交接班。
她换好店员的围裙，开始日常的整理工作。
当她走到天文科普区时，发现一本精装的《天体物理导论》被粗心的顾客塞错了位置，放到了低一层的青春文学区。
书放置得有些高，而且靠里。
她踮起脚尖，努力伸长了手臂，指尖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无法够到那本书的书脊。
正当她准备放弃，转身去拿小梯子时，一只手臂从她头顶上方沉稳地伸过，轻而易举地，就将那本厚重的书取了下来。
林晚星愕然回头。
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
站在她身后的，是江屿。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竟然完全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正微微垂着眼看她，深邃的眼眸里依旧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平静地将那本《天体物理导论》递到她面前。
“……谢谢。”
林晚星接过书，声音轻得几乎像一声叹息。
他没有回应，目光却像是无意地，扫过她因忘记摘下而仍别在胸前的校牌——上面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林晚星。
他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随即，他收回目光，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书店最里面那个堆放机械杂志和过期期刊的僻静角落，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出手相助，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不曾发生过的插曲。
林晚星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本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书，心里混杂着疑惑与一丝莫名的悸动。
这个全校公认的、与书香格格不入的“坏学生”，不仅出现在这里，帮她拿下了她够不到的书，而且……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走向角落的背影，那个在教室里逆光而来的、模糊而危险的影子，在这一刻，于这间安静的书店里，似乎被勾勒出了一些清晰的、却又更加令人费解的轮廓。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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