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墨被处置的消息,像一滴冷水落入滚油,在看似平静的霍府内悄然炸开。
下人们行走间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交换的眼神里带着惊疑与畏惧。
他们隐约感觉到,那位终日沉寂在轮椅上的主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而引发这场波澜的中心,霍临渊本人,却对府内微妙的气氛变化漠不关心。
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窗外那个身影上。
阿弃还站在窗外,似乎因为刚才主动触碰了主人的手而有些无措,手指悄悄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微微低着头,露出线条优美的后颈,脆弱又驯顺。
霍临渊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锁在视野之内。
前世,阿弃就是在今夜,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能缓解他痛苦的灵药,踏上了不归路。
如今,他重活一世,岂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任何一点可能让阿弃离开他视线的风险,都必须被扼杀。
“进来。”
霍临渊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弃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将军很少在非侍奉时间让他进入寝殿内室。
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乖巧地绕过廊下,从正门轻轻走了进来,安静地站在房间中央,像一株等待指令的、秀挺的植物。
霍临渊推动轮椅,缓缓靠近。
木质车轮碾过光洁的地板,发出细微的辘辘声,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竟透出几分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在阿弃面前停下,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少年身上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干净气息,与他记忆中最后那浓重的血腥味截然不同。
这让他躁动暴戾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丝。
“从今日起,”霍临渊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主院。”
阿弃眨了眨眼,似乎没完全理解这道命令背后的深意,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霍临渊并不满意。
他要知道阿弃的每一个想法,确保没有任何“误解”的可能。
他深知阿弃的性子,若只是为了他好,这孩子说不定还会偷偷行动,就像前世一样。
他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是刻入本能的不敢违逆。
于是,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强调:“不准再想着去为我寻药,更不准……夜间私自出府。”
阿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清澈的眸子里终于涌上了明显的讶异。
将军……怎么会知道?
他确实……动过那样的念头。
听说城西那位致仕的老太医家中有种秘制药膏,对陈年旧伤有奇效,他本想入夜后去探一探……他的心思纯粹干净,几乎都写在脸上。
霍临渊一看他的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心头那股毁灭性的后怕再次翻涌上来。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刚才阿弃触碰指尖那般轻柔,而是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一把攥住了阿弃纤细的手腕!
那手腕瘦得惊人,骨节分明,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听明白了?”
霍临渊的声音低沉下去,眼底翻涌着阿弃看不懂的、浓稠的黑暗,“若你敢违逆,擅自离开……”他顿住了,后面的话语化作更加用力的紧握。
那力道,让阿弃微微蹙起了眉,却依旧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望着眼前气息骤变的主人。
霍临渊看着他那副全然信赖、甚至带着点“即使被捏碎也没关系”的顺从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与蚀骨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忽然松开了手。
阿弃白皙的手腕上,己然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刺目无比。
霍临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狂澜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转动轮椅,行至书案旁,拿起方才亲卫呈上的一份简报——那是观墨初步审讯的结果,涉及了几个府外接应的人名和地点。
他将简报丢在案上,不再看阿弃,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密不透风的掌控:“今晚,你就在外间守夜。”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他需要确认阿弃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需要听到他的呼吸声,才能勉强压下脑海中那些血色的画面。
阿弃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又抬头望向轮椅上那个显得愈发孤寂冷硬的背影。
他不太明白将军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如此……易怒且强硬。
但他能感觉到,那强硬之下,似乎藏着一丝他不理解的、剧烈的痛苦。
他轻轻揉了揉手腕,然后依言走到与外间相隔的珠帘旁,熟练地在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背脊挺首,是一个标准的、随时准备听候吩咐的守夜姿态。
他选择了顺从,用他沉默的方式,安抚着主人躁动不安的灵魂。
霍临渊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安静地、专注地落在自己背上。
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只要他在,这道目光便永远追随。
寝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一个禁锢在轮椅里,一个蜷守在珠帘外,构成一幅奇异而紧绷的图景。
霍临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轮椅的扶手。
他的小哑巴,这辈子,就算是折了他的翅膀,锁上镣铐,他也绝不会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这偏执的念头,如同藤蔓,在重生的第一夜,便己深深扎根,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