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再次集结。
苏凡依旧坐在副驾。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车子刚驶上高速不久,她就在引擎低沉平稳的嗡鸣和车内温暖的环境中,控制不住地陷入了沉睡。她的头歪向车窗一边,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身体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而晃动,显然已经睡得很沉。
韩承嵘坐在后座,依旧在处理手机上的邮件和信息。偶尔一抬头,就能看到前方那颗随着车子晃动的小脑袋。她的睡颜毫无防备,带着极度的倦怠,甚至有一点孩子气的柔弱,
他没有叫醒她,甚至对司机做了一个示意放缓车速、尽量保持平稳的手势。
车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出风的微弱声音和她的呼吸声。韩承嵘忽然觉得,一种奇怪的……宁静感?连日来的焦灼和压力,都被这细微的呼吸声稍稍抚平了。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睡觉,只是休息,但脑海里却不自觉地闪过一些片段:她会议室里慌乱却精准的回答、她记录时认真的侧脸、她捧着牛奶和粥的样子……
他猛地睁开眼,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还未处理完的工作上,但效率比平时低了很多。
车队缓缓驶入总部地下车库。车子停稳的震动惊醒了苏凡。她猛地坐直身体,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书记车上睡了一路。
“对不起,书记!我……我不小心睡着了……”她几乎是语无伦次。
韩承嵘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峻模样,他推开车门,淡淡地扔下一句:“先回去休息吧。下午不用回办公室了。”又示意司机送她回去“”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专用电梯。
韩承嵘回到顶层办公室。李秘书立刻跟进汇报工作。处理了几件急事之后,秘书犹豫了一下,问道:“书记,这次事故的全面报告和后续深度通讯,您看是安排宣传处谁来主要负责?”
韩承嵘站在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让苏凡,也参与进来。她在一线,情况熟悉。让她和宣传处的人一起弄。”
李秘书眼中再次闪过讶异,但这次他掩饰得更好:“好的,书记。我马上通知。”
韩承嵘没有解释原因。或许是因为她确实了解情况,又或许……只是潜意识里,还想再看看那个在压力下倔强坚持、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的小姑娘,还能带来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在吩咐这件事时,他那通常冷硬的嘴角,要比平时柔和。
苏凡几乎是飘回公寓,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她将自己扔进沙发,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以为自己会立刻昏睡过去,但大脑却异常活跃。过去几十个小时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纷至沓来: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压力、疾驰车内凝固的空气、事故现场闪烁的警灯和焦糊味、应急办公室里彻夜的灯火、那杯温热的牛奶、那碗熨帖的粥、车里短暂却沉静的安眠、以及最后……他那句“回去休息”
每一种感觉都如此清晰,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用力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些杂念。
这种反复的纠结和猜测让她更加疲惫。她挣扎着爬起来,走进浴室,想让热水冲走一身疲惫和混乱的思绪。
热水确实缓解了肌肉的酸痛。苏凡裹着浴巾出来,开始清理随身的背包。相机、录音笔、笔记本、充电线……她将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擦拭、归位。
忽然,她的手指在背包侧面的一个小夹层里,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小小的、硬物。不是她的东西。
她疑惑地掏出来,摊在掌心。
那是一枚极其简洁的金属袖扣。哑光钛灰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或logo,只有一道利落的直线凹槽贯穿其中,设计感十足,质感高级。
苏凡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几乎立刻就想起来了,这是韩承嵘的。在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离开车后座时,不小心从他被磨损的袖口脱落,又恰好滚进了她背包敞开的侧袋里。
这枚小小的袖扣,此刻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冰凉的温度却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它那么小,却又那么具象地代表着那个遥远而威严的男人。它曾贴近他的手腕,伴随着他签署文件、主持会议、在危机中下达指令……
而现在,它却意外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了她。这不是工作,这是一个极其私人的物品。她该怎么处理?立刻还回去?怎么还?难道要直接跑到十六楼,敲开他办公室的门,说“书记,您的袖扣掉我包里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窒息。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大概是微微蹙眉,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扫她一眼,然后冷淡地接过,说一句“谢谢”,再无他话。
可不还回去?这显然更不行。
她捏着那枚袖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个手里捧着烫手山芋的小偷。
最终,苏凡找了个小巧的自封袋,将那枚袖扣小心地装了进去,然后放进了背包最里面的夹层。她决定先不轻举妄动。也许……也许下次有机会见到秘书时,悄悄交给秘书转交会更合适?对,就这样。
刚做好这个决定,手机就响了。是张芸。
“小苏,休息得怎么样?”张芸的声音听起来也带着疲惫,但多了几分轻松。
“好多了,张老师。”
“嗯。跟你说个事,关于这次基地事故的全面报告和深度通讯,宣传处那边牵头,但韩书记点名了,让你也参与进去,负责一部分内容撰写,特别是一线情况那块。你休息好了,把现场记录整理一下,形成初步材料,到时候和宣传处的人一起开个会。”
“我明白了!谢谢张老师!我一定尽力!”苏凡立刻保证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干劲。她发现开始他安排的工作不排斥了。
苏凡点了黑森林小蛋糕和肉松小贝了,他现在需要补充一点糖分。在累时,苏凡习惯吃甜品。马上满血复活。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插上录音笔和相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然不同的脸。她开始回顾、整理那惊心动魄的十几个小时的记录。
而就在她手边,背包最里层的夹层里,那枚哑光钛灰色的袖扣静静地躺着。
接下来的几天,苏凡几乎全身心扑在了事故报告上。母亲打来电话,语气带着担忧:“凡凡,最近工作很忙吗?声音听着都累了。别太拼,注意身体。”
苏凡靠在窗边,看着城市的夜景,语气轻松地安慰:“没事的妈妈,忙过这阵就好了。”她没提安全事故,也没提韩承嵘,那些惊心动魄和微妙难言,都被她小心地藏在了日常问候之下。
父亲接过电话,声音温和:“工作是重要,但也要张弛有度。记得按时吃饭,晚上别熬太晚。“
“知道啦老爸,放心。”苏凡听着父亲熟悉的叮嘱。
而韩承嵘的生活则恢复了高速运转的常态。事故后续、堆积的公务、以及一场接一场的会议和应酬。
母亲打来电话,语气是惯常的矜持与关切:“承嵘,听说前段时间下面出了点事?处理好了吗?注意影响。你父亲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有些老领导要见见。”
“处理完了,妈,不用担心。近期忙,回家的事以后再说。”韩承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站在窗前,俯瞰着雨幕中的城市。家世的背景给了他更高的起点和更多的资源,也意味着更多的关注和更无形的束缚。他的婚姻大事,一直是家族关注却不敢过分催促的议题。他自己对此极为淡漠,过往并非没有过接触,但那些精心安排的会面最终都止于礼貌和疏离。他似乎从未遇到过能让他产生强烈探索欲、甚至能扰动他冷静心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