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的余音仿佛还在会议室的空气里震颤。
林知意没有再看张薇那张惨白如纸、写满惊惧的脸,也没有理会李总探究、复杂,甚至带上一丝欣赏的目光。
她只是平静地收起了手机,像收起一件用惯了的工具,然后对着主位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李总,情况我己经说明。
后续如何处理,是公司的事情。
我先出去工作了。”
她的声音没有胜利者的骄矜,也没有受害者的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说完,她不等任何人反应,转身,挺首了背脊,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会议室的门。
那背影,单薄,却像一把刚刚出鞘、饮过血的利刃,带着森然的寒意。
- 1 -回到那个逼仄的工位,周围的同事显然己经通过各种小群收到了风声,目光躲闪,窃窃私语。
同情、好奇、幸灾乐祸……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但林知意浑然未觉。
她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
空白的页面,像她此刻亟待重新书写的人生。
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
公开录音吗?
是的,她可以。
她甚至可以现在就把录音文件发到公司大群,让张薇身败名裂,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嘴脸。
那会是一场畅快淋漓的报复,能让她积郁的怒火得到暂时的宣泄。
但然后呢?
张薇或许会受到处分,甚至离职。
但那又如何?
她林知意在这个公司,将永远被打上“那个用录音扳倒上司的狠角色”的标签。
上司会忌惮她,同事会孤立她。
她或许能留下来,但未来的路只会更艰难。
而且,为了一个张薇,浪费自己宝贵的职业生命,不值得。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这个看似光鲜的格子间,这个充斥着抄袭、倾轧、标签化的环境,己经无法承载她的梦想和野心了。
这里,不是她的战场。
她的战场,应该更大,更广阔。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手指不再犹豫,在空白文档上,利落地敲下了三个字——辞职信。
内容简洁至极,没有抱怨,没有指责,甚至没有提及刚刚发生的风波,只是标准化的“因个人原因,申请离职”。
她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收敛在了这短短几行公式化的文字里。
点击,打印。
拿着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A4纸,她走向人事部。
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的三年,那个小心翼翼、渴望认同的自己告别。
- 2 -提交辞职信的过程很顺利,HR显然也听说了什么,没有过多挽留,只是流程性地表示了遗憾。
当她回到座位开始收拾个人物品时,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微妙。
平时与她还算交好的一个实习生小妹凑过来,眼圈有点红,小声说:“知意姐,你真的要走啊……太可惜了,你明明那么厉害……”另一个平时喜欢巴结张薇的女同事,则阴阳怪气地对着空气说:“哟,有些人啊,以为抓住了别人一点把柄就能上天了,结果呢,还不是混不下去要滚蛋?”
“就是,估计是知道自己待不下去了,找个台阶下吧。”
有人附和。
“小地方来的,心理素质还是不行,受点委屈就撂挑子。”
林知意充耳不闻。
她仔细地将那盆自己养了很久、叶片肥厚的绿萝放进纸箱,把那几本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专业书码放整齐。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办理屈辱的离职,而是在进行一场郑重的仪式。
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些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背后,是同一个认知:她林知意,输了,被打垮了,像个逃兵一样灰溜溜地要回老家了。
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逃兵?
不。
她只是厌倦了在这个小水塘里,和一群乌龟争夺一口腐食。
她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海。
东西很快收拾完毕,一个小小的纸箱就装下了她在这个庞大公司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她没有跟任何人道别,抱着纸箱,再次穿过那片熟悉的办公区。
这一次,她没有再看任何人,目光平静地望向电梯口。
在她身后,是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以及压低的议论声。
而她身前,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像是一个全新的、等待她进入的世界。
- 3 -回到那个月租八百、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林知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购票APP上,订了一张第二天返回家乡江州青石镇的高铁票。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全都吐了出去。
她没有开灯,在逐渐降临的暮色里坐了很久。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透过小小的窗户,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放弃吗?
确实有点。
放弃了对所谓“大公司”光环的执念,放弃了对“公平职场”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更多的是清醒,以及破釜沉舟后新生般的轻松。
第二天,她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与三年前来时那拥挤、缓慢的绿皮火车不同,高铁飞速且平稳。
窗外,密集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田野、散落的村庄和起伏的山丘。
熟悉的、属于南方的湿润空气,仿佛透过密闭的车窗也能感受到。
她靠在窗边,安静地看着。
三年都市生活的喧嚣和疲惫,在这一刻被飞速后退的风景一点点洗涤、沉淀。
她拿出手机,随意地刷着新闻。
同城频道里,推送着深城最新的商业动态和光鲜的繁华。
她下意识地划走,指尖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
突然,一条来自江州本地的新闻推送,吸引了她的目光——《青石藤编,指尖上的非遗何去何从?
老手艺人面临传承困境》配图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老屋的门槛上,脚下堆着柔韧的藤条,手中是一件半成的藤编果篮,眼神浑浊,带着一丝落寞。
林知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青石藤编,她太熟悉了。
小时候,奶奶就有一个这样的藤编箱子,用了很多年,依旧结实耐用。
邻居家也多有藤编的摇椅、提篮。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些带着手工温度和植物清香的物件,逐渐被冰冷的塑料和金属替代,淡出了人们的生活。
她点开视频,里面是老匠人用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灵活地翻飞着藤条,讲述着这门手艺的历史和精妙之处,也诉说着如今年轻人不愿学、作品卖不出去的无奈。
“……这东西,费时费力,赚不到钱喽。
只怕到我这儿,就要失传咯……”老人一声悠长的叹息,透过耳机,重重地砸在林知意的心上。
就在这时,高铁正穿过一个隧道,窗外骤然一黑。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一个被遗忘的记忆碎片,与眼前的新闻、她过去三年所学的知识,猛地碰撞在一起,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她清晰地记得,去年在公司,张薇曾牵头想竞标一个国家级“乡土文化IP振兴”项目,当时还召集他们开了几次头脑风暴会,最终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和商业模式,觉得“土气”、“不赚钱”而不了了之。
乡土文化IP……青石藤编……传承困境……商业模式……这几个词像散落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瞬间串联了起来!
一道灵光,如同划破黑暗隧道的列车灯光,猛地劈入了她的脑海!
她猛地坐首了身体,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血液加速奔流,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公司去年举全精英之力都未能攻克的项目,那个让张薇觉得“土气”而放弃的方向……突破口,不就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