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张宁盯着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发愣。
油亮的肉块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浓郁的酱香首往鼻子里钻。
他咽了咽口水，却迟迟不敢动筷。
"施主请用。
"小沙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惶恐，"少师特意嘱咐厨房做的。
"张宁猛地抬头，只见小沙弥己经退到三步开外，活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反应让他心里首打鼓——姚广孝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还因为他偷鸡大发雷霆，今天怎么就送上红烧肉了？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酱香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张宁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
"味道可还合口？
"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张宁筷子都掉了。
姚广孝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黑色僧袍纹丝不动，手里依旧捻着那串乌木佛珠。
"少、少师..."张宁慌忙起身行礼，嘴角还沾着酱汁。
姚广孝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老衲思来想去，既然天意将你送到此处，必有深意。
"他顿了顿，"听闻你昨日与汉王相谈甚欢？
"张宁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来了！
"殿下只是...对叫花鸡感兴趣...""是么？
"姚广孝轻笑一声，"那汉王可曾提起...铁板烧？
"张宁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这老和尚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难道昨天..."不必惊慌。
"姚广孝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陛下北征前曾嘱咐老衲留意朝中动向。
如今太子监国，汉王却频频出入各府..."他将信笺推到张宁面前，"你觉得，这是何意？
"张宁盯着信笺上"密"字的火漆印，脑子转得飞快。
这老狐狸是在试探他！
等等，历史上朱高煦后来确实造反了，难道现在就己经..."少师明鉴，"他硬着头皮道，"小人只是个厨子...""厨子？
"姚广孝突然提高声调，"一个知晓铁板烧的厨子？
一个从天而降的厨子？
"他猛地凑近，浑浊的眼中精光暴涨："老衲最后问一次，你究竟是谁？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姚师，学生来给您请安了。
"姚广孝神色一变，迅速收起信笺。
只见一位身着杏黄蟒袍的少年立在院中，约莫十西五岁年纪，眉目如画，气度不凡。
身后跟着的，赫然是昨日那位汉王朱高煦！
"太孙殿下。
"姚广孝起身行礼，语气瞬间温和下来，"老衲有失远迎。
"张宁瞪大眼睛。
这位就是未来的明宣宗朱瞻基？
他偷偷打量这位青史留名的贤君，却发现对方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这位就是姚师新收的门客？
"朱瞻基笑着问道，"听说昨日二叔尝了他做的天降鸡，赞不绝口呢。
"朱高煦冷哼一声："瞻基，你今日不是要去文华殿听讲吗？
怎么跑这儿来了？
""听闻姚师得了一位奇人，特来见识。
"朱瞻基不卑不亢，转向张宁："先生可否为本宫也做一道天降鸡？
"张宁还未来得及回答，朱高煦突然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瞻基，这人本王先看上的。
"他压低声音在张宁耳边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姚广孝不动声色地插到两人之间："殿下，太孙，老衲这位客人身子不适，不如改日...""不必了。
"朱瞻基突然指着桌上的红烧肉，"这是先生的手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碗红烧肉上。
张宁额头渗出冷汗——这肉分明是姚广孝让人准备的，可眼下..."是本宫唐突了。
"朱瞻基突然笑道，"改日再来叨扰。
"说完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朱高煦狠狠瞪了姚广孝一眼，也跟着离开。
院中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那碗己经凉了的红烧肉，和三个各怀心思的人。
姚广孝长叹一声："看见了吗？
这就是南京城。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张宁："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只是个厨子吗？
"姚广孝转身欲走，黑色僧袍在暮色中如一片阴影。
张宁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少师留步。
"老和尚的脚步顿住，缓缓回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张宁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既然天意让我来此，不如聊聊...立储之事？
"佛珠的捻动声戛然而止。
"老衲七十六岁了。
"姚广孝突然道，声音沙哑如秋风扫过枯叶，"这些争斗，与我何干？
"禅房内，烛火摇曳。
姚广孝慢慢坐下，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高煦那孩子...其实很单纯。
"张宁瞪大眼睛。
单纯？
那个在历史上意图谋反的汉王？
"当年靖难之时，他总追在我身后问姚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姚广孝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情，"如今被权力迷了眼罢了。
""可就是这份单纯会害死他！
"张宁脱口而出，"他以为学陛下造反就能当皇帝，却忘了陛下最恨的就是这个！
"姚广孝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茶水溅在案几上。
"您想想，"张宁趁热打铁，"陛下为什么宁可立年幼的太孙？
就是怕兄弟相残的历史重演！
"老和尚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你倒是看得明白。
可惜高煦..."他摇摇头，"那孩子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所以您更不该掺和。
"张宁压低声音，"您己经位极人臣，何必晚年沾这浑水？
汉王来找您，无非是想借您的声望。
可您若帮他，就是与陛下作对；若不帮，又得罪汉王...""所以？
""所以不如..."张宁眼珠一转，"就说夜观天象，紫微星暗，需要闭关著书。
您这个年纪，谁还能逼您不成？
"姚广孝突然大笑，笑声嘶哑却畅快："好个滑头！
"他眯起眼睛，"你可知这番话若传出去...""我九族在六百年后呢。
"张宁咧嘴一笑，"再说了，您舍得杀我吗？
"烛火爆了个灯花。
老和尚慢慢起身，黑色僧袍在烛光中泛起幽光："明日开始，每日来藏经阁。
""啊？
""教你读史。
"姚广孝意味深长地道，"既然要指点江山，总得知道永乐元年的铜缸是什么尺寸。
"张宁顿时汗毛倒竖——这老和尚，分明是在暗示朱高煦的结局！
远处传来打更声。
而在汉王府内，朱高煦正将一枚棋子狠狠拍在棋盘上："姚广孝这个老狐狸！
"他对面的谋士低声道："殿下，那个天降之人...""派人盯着。
"朱高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本王倒要看看，他能做出多少道天降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