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雨来得急,清晨还晴着的天,转眼就被乌云压得低低的。
张加穗刚把晒在院中的麦种收进麻袋,就听见助听器里传来熟悉的拖拉机声——比往日更轻,像怕惊着雨前的风。
她走到门口,果然见李砚秋推着改装过的播种机站在雨棚下,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新泥。
他没开拖拉机,是怕雨天路滑,机器陷进泥里。
见加穗出来,他立刻举起手里的塑料布,比划着“盖种子”,又指了指远处的麦田,眼里带着急色。
加穗瞬间懂了——昨天刚犁好的两亩地,要是被暴雨浇透,就没法按时播种。
她转身回屋拎起镰刀和草帽,刚要出门,母亲追出来塞给她两个油纸包:“给砚秋带的,热乎的玉米饼。”
语气里少了往日的愁绪,多了几分默许。
两人踩着田埂往麦地走,雨点子己经砸下来,打在草帽上“噼啪”响。
李砚秋把播种机的扶手调得更低,方便加穗扶着,又从兜里掏出副旧手套,塞到她手里——是他自己戴了多年的,掌心磨出了洞,却洗得干干净净。
加穗戴上手套,指尖触到他残留的温度,心里暖烘烘的。
刚到麦地,就见村东的刘叔扛着锄头路过,瞥了眼他们俩,嘴里嘟囔着:“俩‘半个人’,还想种好地?”
声音不大,却被风卷进加穗的助听器里。
她扶着播种机的手顿了顿,李砚秋立刻察觉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比划着“咱们用收成说话”。
雨越下越大,李砚秋负责拉播种机,加穗在后面扶着,时不时弯腰把漏播的种子补上。
泥水溅到裤腿上,凉丝丝的,可两人都没顾上擦。
加穗的助听器被雨水打湿,开始断断续续传来杂音,她索性摘下塞进衣兜,只靠李砚秋的手势配合。
他走慢些,她就多补几粒种;他停下调整机器,她就递上擦汗的毛巾,无需言语,动作却格外默契。
中午雨歇时,两亩地终于种完了。
两人坐在田埂上啃玉米饼,李砚秋突然从兜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是枚磨得发亮的铜哨子。
他把哨子递给加穗,比划着“以后我不在,你吹哨子,我听见就来”。
加穗接过哨子,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哨身,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吹麦秆,也是这样暖暖的心意。
下午,李砚秋带着工具来加穗家修屋顶。
前几天下雨漏了水,他爬上梯子,加穗在下面递瓦片,时不时提醒他“慢些”——用手语,也用口型,虽然说得含混,李砚秋却都懂。
邻居婶子路过,见他们配合得默契,嘴里的闲话少了几分尖刻,多了些叹服:“砚秋这手艺,加穗这细心,倒真是般配。”
傍晚收工时,李砚秋从工具箱里拿出个木牌,上面刻着“加穗的田”,还缀着两串晒干的麦穗。
他把木牌插在麦田边,又拉着加穗的手,在她掌心写下“等收成”。
加穗看着木牌上的麦穗,突然笑了,伸手比出“一起等”。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刚播完种的麦田里。
风拂过,带着泥土的清香,那些曾经扎人的闲话,早己被汗水和默契冲淡,只留下指尖相触的暖意,和麦田里悄悄生长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