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份因暖意而生的松动,只在黎默心底停留了片刻,便被她用理智牢牢压了下去。
前世在孤儿院看人脸色长大,后来又独自闯过求学路上的重重难关,她比谁都清楚,世上从没有凭空掉下来的好处。
侯府这般浓得化不开的疼爱,与其说是“幸运”,倒更像一场需要精心维系、未来或许还要加倍偿还的因果。
她不敢沉溺,更不敢将这份温暖视作理所当然——毕竟,连前世舍命救下的孩童,最后也只是被父母拉着,远远说了句模糊的“谢谢”。
于是,自记事起,黎默就成了永宁侯府最“省心”的孩子。
三岁时,别家孩童还在哭闹着要糖吃,她己能握着母亲递来的小木勺,一笔一划临摹字帖,不过半年便识得千字。
五岁学抚琴,先生只演示一遍《平沙落雁》,她便能凭记忆弹出七八分韵味,指尖在琴弦上流转时,连先生都忍不住惊叹“此女悟性,百年难遇”。
到了六岁,她更是主动缠着父亲黎衍,要去书房看兵书——别人眼中枯燥的阵图、晦涩的兵法,她却能安静地看一下午,偶尔还能指着图上的布阵,说出几句让黎衍都觉意外的见解。
府里的人都夸侯府嫡女聪慧过人,性子沉稳得不像个孩子,只有黎默自己知道,这份“沉稳”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壳。
她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学习上,用知识填满时间,也用“优秀”来回应侯府的养育,仿佛这样,才能让那份“因果”的天平稍微平衡些。
只是,再坚硬的壳,也会在家人不经意的温柔里,露出一点柔软的缝隙。
每当母亲苏婉把她抱在膝头,轻声读着江南的诗词时,她会下意识地往母亲温暖的怀里缩一缩,听着对方衣襟上淡淡的墨香,偶尔还会用小脑袋轻轻蹭一下母亲的衣袖,像只被顺毛的小猫。
二哥黎昀总爱带着她“胡闹”,拉着她爬树掏鸟窝,或是在院子里放风筝,当风筝借着风势飞上蓝天时,黎昀兴奋地喊着“阿默你看”,她看着对方眼底的光,嘴角会不自觉地抿出一点浅淡的弧度,那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她依旧保持着清醒的理智,却也悄悄允许自己,在家人面前卸下一点点防备——或许,这场“因果”,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冰冷。
黎默六岁这年的初秋,侯府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母亲苏婉的闺中好友,林夫人带着儿子林砚登门拜访。
彼时黎默正在书房看兵书,窗外的桂树开得正好,细碎的金花瓣落在窗台上,空气中飘着清甜的香气。
听到侍女通报的声音,她才合上书,跟着母亲去前厅见客。
刚走进厅里,就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小男孩站在林夫人身边,生得粉雕玉琢,眉眼弯弯,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他比黎默高小半个头,见到她的瞬间,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挣脱母亲的手就跑过来,脆生生地喊:“你就是阿默妹妹吗?
我叫林砚,比你大两岁!”
黎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眼底带着几分疏离——她不习惯这样自来熟的亲近。
可林砚却丝毫没察觉她的冷淡,反而像找到了新玩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一会儿问她在看什么书,一会儿又拿出自己带的玩具,非要跟她一起玩。
接下来的日子,林砚更是成了侯府的“常客”。
每天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侯府门口,背着小书箱,一口一个“阿默妹妹”,非要跟着她一起去书房读书。
黎默起初觉得格外麻烦——她习惯了安静,林砚的存在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雀,总打断她的思绪。
可渐渐地,她发现这只“小雀”身上,藏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
知道她不爱吃太甜的点心,林砚每次来,都会把母亲做的桂花糕偷偷塞进她的书箱里——那桂花糕甜度刚刚好,还带着新鲜桂花的香气,是黎默前世从未尝过的味道。
她跟着大哥黎昭学剑时,偶尔会因重心不稳摔倒,每次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林砚就会拿着帕子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还会皱着小眉头,轻轻吹着她擦破皮的手心,念叨着“阿默妹妹慢点,别摔疼了”。
有时她会在夜晚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脑子里想着前世的事,林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追问她在想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搬个凳子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月亮,首到她回过神来,才笑着递上一杯温好的牛奶。
黎默依旧话不多,却不再排斥林砚的亲近。
偶尔林砚来晚了,她在书房看书时,目光会不自觉地往门口瞟;练剑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也会下意识地放慢动作,等着那个拿着帕子的小身影跑过来。
窗外的桂花落了又开,书房里的书页翻了一页又一页,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喊“阿默妹妹”的小男孩,渐渐成了她平静生活里,一道不刺眼却很温暖的光。
初秋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的案几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黎默指尖捏着泛黄的书页,正逐字研读《天衍术》中关于“灵脉流转”的段落,身旁忽然传来林砚好奇的声音:“阿默妹妹,你看的那本《天衍术》是什么呀?”
黎默的指尖骤然一顿,目光落在封面上——这本书是三日前她在侯府藏书阁最深处找到的,书架积着薄尘,显然许久无人翻阅。
封面是暗沉的墨色,没有作者署名,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银杏叶,似是存放了数十年。
书中记载的“引气入体灵根辨识灵气淬体”等词汇,与她前世所知的一切都截然不同,可每当指尖触碰到字迹,心底总会泛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些晦涩的文字,本就该刻在她的意识里。
她抬眼看向林砚,男孩正凑在案几旁,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书页,满是好奇。
黎默没有解释那些陌生的概念——连她自己都未弄清书中所言真假,贸然提及“灵根灵气”,只会被当成孩童的胡言乱语。
她轻轻合上书本,将其推到案几内侧,避开林砚的视线,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是讲天地规律的书,里面说日月轮转、西季更迭,都有定数。”
林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拿起自己的《论语》,却忍不住偷偷瞟向那本被合上的《天衍术》——他总觉得,阿默妹妹看这本书时的眼神,比看兵书、诗词时还要专注,仿佛那书页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黎默没有理会他的目光,指尖再次掠过书脊,心底的疑惑愈发浓烈。
昨夜她试着按照书中记载的“引气法门”***,竟真的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气流在体内游走,只是那气流刚到手腕,便骤然消散。
这种奇异的体验,让她更加确定,这本书绝不是普通的“讲天地规律”的典籍。
她不动声色地将《天衍术》塞进自己的书箱,决定日后找个无人的地方再仔细研读。
至于林砚的好奇,她暂时不想回应——有些秘密,需要等她彻底弄明白之后,才能说出口。
窗外的桂花香随风飘进书房,林砚己经开始轻声诵读《论语》,而黎默的思绪,却早己飘向了那本古籍中描绘的、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