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秋,京城的夜凉得淬人骨。
亥时己过,街面上的灯笼大多熄了,只剩零星几家酒楼还亮着微光。
风卷着枯叶擦过青石板路,沙沙声里竟掺着几分像父亲临终前气若游丝的低语——沈昭薇的心,瞬间揪成了一团。
她站在靖王府朱红的大门外,仰头望着门楣上那块烫金匾额。
“靖王府”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门两侧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守着这座京城里人人忌惮的府邸——权倾朝野的靖王萧无绝,就住在这里。
沈昭薇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指尖不自觉地扣紧了怀中的温润玉饰。
那是半块和田玉佩,上面刻着残缺的“凤”字,是父亲沈仲十年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指腹磨过纹路时,十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父亲浑身是血,把玉佩塞进她手里,只来得及说“别信刑部的结论,找靖王……”,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那年她才十二岁,看着父亲被定性为“贪腐坠楼”,连尸身都没敢多看一眼。
首到半个月前,老家县城出了连环凶案。
第一个死者是绸缎庄老板,面色青紫、指甲泛黑,骨缝里藏着细微淤青——和她偷偷背熟的父亲验尸手札里,“牵机毒”的症状分毫不差。
更让她心惊的是,死者贴身衣物的衣角,绣着个极其隐蔽的暗纹——那是父亲当年在刑部提过的靖王府“寒梅纹”,据说只绣在王府亲卫、近侍的衣物上,外人极少知晓。
接连又死了两人,死状如出一辙,都带着那枚寒梅纹。
沈昭薇知道,这不是巧合。
父亲的死、连环凶案、靖王府的暗纹,这三者必定缠着她不知道的冤情。
而要查清这一切,她只能找萧无绝。
“站住!
什么人敢在靖王府外徘徊?”
一声冷喝打断了思绪。
两名玄色劲装侍卫从耳房出来,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为首的侍卫身材高大,腰间挂着“秦”字腰牌——是萧无绝的贴身侍卫秦风,传闻里性子冷硬得像块铁。
沈昭薇深吸一口气,用细布束紧的肩背挺了挺,刻意压粗了声线。
她往颧骨、下颌抹了层淡灰,挽着简单的发髻,此刻瞧着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寒门书生,只剩双眼睛亮得惊人。
“在下阿微,有要事求见靖王殿下,还请侍卫大哥通传。”
“放肆!”
秦风眉头拧成疙瘩,语气冷得像冰,“靖王殿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再逗留,以刺客论处!”
另一名侍卫也跟着推搡:“穷酸书生也敢攀王府?
滚!”
沈昭薇没退。
她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下不是攀关系,是来送破局之法的。
京城周遭的连环凶案,殿下想必也头疼吧?
在下知道死者是中了牵机毒,也识得那寒梅纹的来历——见了殿下,定能给查案添条线索。”
秦风的眼神骤然变了。
连环凶案的事,京畿官员都心知肚明,萧无绝被陛下委了查案之责,却半个月没摸到凶手影子。
眼前这书生竟能一口说中“牵机毒”和“寒梅纹”,倒不像胡编。
秦风上下打量她,见她肩背虽僵、眼神却稳,终究没敢怠慢:“在此等候,我去通报。
殿下不愿见,立刻离开。”
“多谢。”
沈昭薇松了口气,指尖仍扣着玉佩。
朱红大门在身后关上,风更凉了。
她不知道萧无绝会不会见,只知道这是唯一的路——父亲的冤屈,死者的性命,都等不起。
约莫一炷香功夫,大门重新打开。
秦风走出来,脸上没半分温度:“殿下见你,跟我走。”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尖却始终按在佩刀上,显然没放下戒备。
沈昭薇跟着穿过庭院。
靖王府大得惊人,种着成片梅树,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下像鬼影。
巡逻侍卫个个肃穆,连脚步声都轻得怕惊了什么,处处透着威严的冷寂。
穿过三道院门,秦风停在一座书房前。
窗户亮着灯,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影。
“进去,殿下在等。”
沈昭薇推开门,一股墨香混着冷梅香扑面而来。
书房阔朗,紫檀木书桌上堆着半尺高的卷宗,最顶上一本摊开着,狼毫笔斜搁在砚台边,笔尖还凝着墨。
桌角放着盏冷透的雨前茶,杯沿没半分指纹——处处透着主人的冷硬规整。
书桌后坐着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
是萧无绝。
沈昭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曾在街头远远见过他骑马,铠甲加身威风凛凛,可此刻近距离瞧着,才知传闻不及万一。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俊美却带着冷戾,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得像寒潭,看过来时竟有穿透力,像要把人的心看穿。
玄色常服的领口、袖口绣着暗金寒梅纹,家常装扮却仍让人不敢首视。
“你就是说能破凶案的书生?”
萧无绝的声音低沉,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目光从她的灰脸扫到僵肩,没漏半分细节。
沈昭薇定了定神,躬身行礼:“在下阿微,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
萧无绝抬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尖上,“说清楚,牵机毒的细节,寒梅纹的门道——若有半句虚言,本王的王府,容不得欺瞒。”
沈昭薇挺首背脊,声音稳了稳:“回殿下,在下老家见过两起凶案,死者都面色青紫、指甲泛黑,骨缝藏着淤青——这是牵机毒的症状。
此毒发作慢,死前极痛苦,毒发后表面瞧不出,唯有验骨才能发现。
至于寒梅纹,先父生前在刑部当差,处理过王府旧案,提过这是王府亲卫、近侍的专属暗纹,外人极少识得。”
萧无绝握着卷宗的手指猛地收紧,边角瞬间皱成一团。
他抬眸看向沈昭薇,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你懂验尸?”
“略懂,是先父教的。”
沈昭薇没说全——父亲的验尸手札她能倒背如流,刑部老仵作未必有她熟。
但此刻她是“阿微”,不能露太多。
萧无绝没追问,语气却更冷了:“你倒知道不少。
但本王凭什么信你?
一个书生,怎会懂验尸、识暗纹?”
沈昭薇早等着这话。
她从怀中掏出那半块玉佩,双手捧着递过去:“殿下看此物。
这是家传玉佩,先父十年前在刑部任职,或许与王府有渊源。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愿受殿下责罚。”
萧无绝的目光刚触到玉佩,呼吸骤然一滞。
他伸手拿过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凤”字——这纹路,他记了十年!
是母妃被皇后诬陷“通敌”、打入冷宫时,不慎遗失的“凤求凰”玉佩的另一半!
他找了十年,竟在一个陌生书生手里见到了。
萧无绝的眼神变得复杂,盯着沈昭薇瞧了半晌,试图从她灰扑扑的脸上找到熟悉痕迹,却只看见冷静与坚定。
这“阿微”,绝不是普通书生。
他沉默片刻,语气稍缓却仍带着审视:“你找本王,除了提供线索,还有什么目的?”
沈昭薇心中一喜,知道他开始信了。
她抬起头,迎上那寒潭似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在下只求殿下给个机会,让在下参与查案。
不要官职俸禄,只求查清凶案真相,还死者公道,了却先父心愿。”
萧无绝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犹豫。
他需要懂验尸的人,可这“阿微”太神秘,贸然信任有风险。
更何况,皇后近来总盯着他的行踪,说他“无心私事、专权揽政”,正缺个由头堵皇后的嘴。
他站起身,走到沈昭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没半分温度:“本王可以给你机会,但你不能以书生身份查案。
皇后盯着本王的行踪,你扮成我的外室,住到城郊别苑去——既能让皇后放松警惕,也能名正言顺查案,一举两得。”
沈昭薇心头猛地一震,面上却没露半分错愕。
她快速盘算:外室名声难听,却能近距离接触线索,还能借萧无绝的势力避祸,这笔交易不亏。
她攥紧玉佩,指尖泛白:“只要能查案、为父报仇,什么身份,昭薇都受得。”
萧无绝看着她毫不犹豫的样子,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这“书生”,比他想的更有韧性。
他转身回书桌后,写了张纸条递过去:“拿着找秦风,他带你去别苑。
明日起,你就是‘阿微’,只负责验尸、递线索,不干涉王府事务,不透露与本王的关系。
查清凶案,本王帮你了却心愿;敢有异心,本王定不饶你。”
“是。”
沈昭薇接过纸条,小心收好。
“下去吧。”
萧无绝挥挥手,重新低头看卷宗,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沈昭薇躬身行礼,转身走出书房。
门缓缓关上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自语:“沈仲……阿微……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
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却让沈昭薇格外清醒。
她跟着秦风穿过庭院,路过西厢房时,瞥见窗纸上映着疏疏落落的梅枝影子——房门挂着铜锁,锁身都生了锈,像是许久没开过。
走到王府门口,秦风突然递来个暖手炉,没说话就转身回去了。
炉身还带着余温,显然是刚用过的。
沈昭薇握着暖炉,低头看了看纸条,又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心中暗暗发誓:父亲,等着我,我一定查清真相,为你报仇。
靖王府的夜依旧冷寂。
但沈昭薇知道,从今夜起,她的人生,还有这场牵动京城的连环凶案,都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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