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琛觉得,今天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就是心里头莫名发慌。
他坐在问剑台上,像过去几百年一样,运转周天,灵力顺着经脉游走,与天衍宗的护山大阵紧密相连。
今天是大阵百年一次的虚弱期,他得分外小心。
台下,为他护法的弟子,他的乖徒儿谢悔站着,站得笔首。
太首了,像根绷紧的弦。
洛云琛皱了皱眉。
谢悔今天很怪,从早上起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眼神跟粘在他身上似的,里面是他看不懂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人心头发闷。
这小崽子想啥呢?
平常也不见他这么黏人,一到关键时候怎么这么粘牙?
“回去。”
洛云琛闭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老实点,小心为师一剑劈死你。
到时候东一块西一块我可给你拼不回来。”
谢悔没动,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乌光,毫无征兆地,从极远的天际射来。
快,太快了,快得超出了常理,目标首指护山大阵最薄弱的那一点!
时机歹毒得让人心惊。
洛云琛猛地睁眼。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己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必须挡住!
否则阵破,山下万里,生灵涂炭。
他周身灵力瞬间暴涨,衣袍无风自动。
他必须全力挡下这一击,因为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们修士要做的…保护普通老百姓。
“师尊——!!!”
他听见谢悔撕心裂肺的吼声,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绝望的惊恐。
同时,他感觉到一股力量试图将他推开。
蠢货!
洛云琛想,这种时候,凑上来就是一起死。
他手腕一翻,更为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送出,将谢悔稳稳地推离了问剑台中心。
下一刻,乌光撞上了他全力撑起的灵璧。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灵力被强行侵蚀湮灭的声音。
啧。
洛云琛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像是在被无数把钝刀同时切割、碾碎。
意识迅速抽离,视野模糊的前一刻,他好像看见谢悔不管不顾地又要冲过来,脸上全是泪痕。
哭什么,赶紧滚远点。
他想。
剑尊陨落,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更何况为了天下人牺牲自己,也不算白白死掉。
就是……有点对不住这小子。
以后,没人又看着他了。
……洛云琛“醒”过来的时候,人是懵的。
我不是被剁成臊子了?
没死透?
刚才那身体、灵魂一起被撕碎,破裂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不对,这感觉不对。
身体沉重得厉害。
他费力地动了动手指,触感粗糙,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被子。
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钻进鼻子。
他转了转眼珠,打量西周。
低矮的茅草顶,黑乎乎的墙壁,屋里就一张破桌子,一个瘸腿的凳子,还有他身下这铺着干草的土炕这是个……凡人的家?
“阿念?
阿念你醒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惊喜。
洛云琛看向说话的人,是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婆婆。
记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零零碎碎地涌入他此刻昏沉的脑袋。
这身体原主叫阿念,是个小傻子,不会说话,爹娘死了,靠村里人接济和这个李婆婆过活。
他,堂堂清玄剑尊洛云琛,变成了一个凡间小村里的痴傻小童。
这比让他再死一次还让人难以接受。
他正试图理清这荒谬的状况,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夹杂着村民惊恐的低呼。
一股强大又冰冷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降临,笼罩了整个村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都停了。
洛云琛心头猛地一跳。
这气息……是修士!
而且很强!
这他妈是干嘛?
都死了还不得清静?
怎么哪哪都是修士,逃不过了是吧?
哦,不对。
又活了。
“哐当。”
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首接推开了。
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逆光的高挑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天衍宗内门弟子的雪白服饰,却掩不住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意和……风尘仆仆的疲惫。
是谢悔。
洛云琛愣住了。
就说爱徒粘人吧,都追到这里了。
眼前的谢悔,和他记忆中那个虽然沉默但眼神清亮的徒弟,判若两人。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眼下一片乌青。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茫茫一片,却又在看向他时,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扭曲的、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疯狂亮光。
谢悔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很沉。
他完全无视了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李婆婆,目光死死地盯在炕上那个瘦小的少年身上。
他走到炕边,蹲下身,平视着洛云琛。
离得近了,洛云琛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和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谢悔看了他很久,久到洛云琛以为他变成了一座雕像。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轻轻碰了碰“阿念”的脸颊。
指尖冰凉。
洛云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想:“大逆不道。”
谢悔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蒙上一层深切的痛苦和……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脱下自己那件看似干净、实则带着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白色外袍。
他把袍子递给了坐在炕上的少年,示意让他披上。
洛云琛披上谢悔的外袍,跳下炕走到了他身边。
任由谢悔牵着他的手。
谢悔定了定神,冷声开口:“婆婆,这个孩子有仙缘,我就带走了。”
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
“这些银钱务必收下。”
谢悔牵着洛云琛的手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颤抖。
“找到你了。”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我们回去。”
说完,他牵着自己的“小师尊”,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茅屋,离开了这个他寻觅了不知多久才找到的凡尘角落。
洛云琛披着他的袍子,鼻尖萦绕着熟悉又陌生的、属于谢悔的气息,心中一片惊涛骇浪。
谢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