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依旧冷气十足，光亮下每个人的面容都是叠了层疲惫的工业感。
楚晴不记得这是今夜第几次会议，手指梳过额头，试图理清思路——连夜爆发的社会新闻，将星合传媒从上到下都拧进了高压锅。
高朔站在大屏前，一只手插在裤兜，声音铿锵：“流量不是口号，是生死线。
昨晚所有新媒体账号的总数据，我要看到详细拆分和趋势，十五分钟后开下一场。”
说完，高朔扫过众人，视线停留在楚晴身上多了一秒。
那目光里有业绩的饥渴，也有不容退缩的强硬。
楚晴抿唇，正端起水杯，却被身侧林起一记眼神暗示：“楚晴姐，今天又要‘抡大锤’了？”
“何止大锤，”楚晴两指捏住杯沿，压低声音，“昨晚前线团队冒死抢到的独家上线不到十分钟，审核后台就被算法风向切断，你信不信今天的主题会变成谁的流量权重？”
林起挑眉：“那不是你们新媒体的主战场么？
算法定生死，咱们投资部统计的KPI每次都第一个找你。”
“你以为我喜欢天天数数字？
上头嫌冷门稿件没人看，底下团队又要讲新闻价值。”
楚晴苦笑，语气里三分嘲弄、七分无奈，“流量变了味，哪个策划不怕变成内容农场？”
会议结束后，她站在窗前，俯瞰星合市深夜的车流。
城市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巨兽，新闻只不过是这怪兽胃里的浮沫。
她咬着吸管，想着高朔最后一句“用爆点带业绩，用流量带增长”，忽然自嘲地笑：热搜榜就是新一代“新闻公堂”，只不过公审不是事实，而是注意力。
凌晨六点，团队群里炸开了锅。
热搜“星合快讯”封面推送失败，后台弹出赤红“KPI预警”。
负责夜班的小吴赶紧@楚晴：“晴姐，话题发不动，数据池里全是娱乐流，严肃时政全被边缘化了。”
楚晴闭眼数了三秒，屏幕显示的“预警”像个铁锤砸在脑门：“节奏再这样下去，季度奖全完蛋。”
她深呼吸，决定孤注一掷。
首奔工位，“内容群讨论，五分钟到会。”
语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气。
十余位团队成员陆续上线。
小吴瘦削，双眼泛红，率先发言：“晴姐，要不要蹭那个‘虚拟偶像塌房’的热度？
娱乐账号流量前排都靠这个冲榜。”
楚晴似笑非笑，指尖敲着桌，“我们是新闻，不做营销。
再说了，这次社会爆点就是自家一线队挖出来的，就算要蹭热，也得蹭得有灵魂。”
“晴姐，我家里人早说‘新闻不过是八卦多点字’，你看资本都盯着剧情反转了。”
实习生林珺扑哧笑，眼睛却有点躲闪，“可现在主账号要不碰娱乐，整改文件得落到我们头上。”
“我们讲真话，不代表要讲无聊的真话。”
楚晴忽然拍桌，语气有点冲。
她看见大家一愣，收敛了点火气，“这样，先把前方许诺那组拿到的独家现场，剪成竖版三十秒强冲热点。
副账号策划‘真相30s’系列，挂在首页推荐。
主账号再做推送，标题往公共议题靠。”
“那这样上层会不会质问我们离主旋律太远？”
一个声音犹豫地从角落传来，是编辑谭微。
楚晴眨了眨眼，语气变得轻快，“主旋律是什么？
公司只关心数字。
你的数据能打，把新闻做成剧本也没人管。
但你心里得有杆秤。
差在，咱们不能只靠骚操作保命。”
众人一阵轻松的笑，气氛短暂散开。
“你们有没有觉得，干这一行，像是在流水线上跳芭蕾？
上头看你表情优雅，底下其实满脚刺。”
楚晴一边划动预算表格，一边自嘲。
小吴“啪”地举手：“还有就是，新来的算法小组老说AI能取代一切，有次甚至问我要不要全自动生成爆款标题。”
说完他补一句，“晴姐，这事你怎么看啊？”
“让我说，AI要真能取代我们，人类就该买保险了。”
楚晴坐回椅里，嘴角勾起，“机器能分发新闻，但机器配不上记忆，也不会汗流浃背做一行采访。”
话音落地时，窗外第一缕晨光照进来，照亮每个人困倦却带点执拗的脸。
数据报表仍在闪烁预警，但楚晴盯着那一组组跳动的数字，心底的迷雾反而渐渐退去。
她转身，敲定今日内容策略：“今天主打‘洗稿乱象’，副题上‘算法分发的代价’。
可别怕争议，越争越火。
咱们做内容，不是做奴才。”
会议结束，小组成员纷纷起身。
林珺趁热跟上，“晴姐，其实我小时候家里开书店，爸妈总说‘真正的新闻不怕没读者’，可我发现现在更怕没有数据。”
楚晴耸耸肩，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爸妈说得没错，但你得在没有读者和没有数据间活下来。
这是今天新闻人的魔幻战场。”
一个电话突然闯进来，是集团内容中心催要推送的。
“晴姐，三十分钟内再不上线，就全盘降权。”
后台运维声音微颤。
楚晴站起身，拎起外套披在肩。
“收到。
你们跟技术组打点好接口，我去和高朔谈条件。
我们不是来讨好数字的，数字也终究得服从真相。”
她步入走廊的光影里，玻璃墙上映出都市清晨的浮躁。
脚步声在空旷里回响，让这座大楼里的每个人都精准地觉察到：流量之惑不仅考验KPI，更考验人心底的底线有多厚。
外面，星合市的晨曦渐渐展开，新闻未眠，但新闻人依然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