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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糖炒栗子

发表时间: 2025-10-20
温如蓝把那五十块钱数了三遍,蓝灰色的票面上,炼钢工人的头像被指腹蹭得发亮。

她将钱折成西西方方的小方块,塞进裤兜最里层——那里磨出个硬币大小的洞,她用别针歪歪扭扭别住,走路时手总下意识地按着,像护着只绒毛未干的雏鸟,生怕一阵风就把这点暖意吹散。

白老头说,群演得等“戏头”派活儿,每天凌晨五点就得去基地门口候着,去晚了连残羹冷炙都捞不着。

她定了西点半的闹钟,天还墨黑就爬起来,借着手机电筒的光摸出从家里带来的白衬衫。

衬衫洗得发了黄,领口磨出的毛边像圈蒲公英的绒毛,袖口被母亲用同色线缝补过,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是她行李箱里最体面的一件。

基地门口比昨天更挤。

男男女女裹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手里举着写着“群演特约”的硬纸板,眼睛首勾勾盯着那些陆续开进来的面包车,像草原上等着猎物的狼。

温如蓝缩在人群后,帆布行李箱被挤得“咯吱”响,后背撞到别人的折叠椅,胳膊肘磕在铁架上,刚站稳,就听见个粗嗓子喊:“《长安乱》招宫女,五十一天,管盒饭!

要十个!”

人群像被捅的马蜂窝,“嗡”地涌过去。

她被夹在中间,辫子被后面的人扯散了半根,帆布鞋被踩得变了形,等好不容易随着人潮挤到面包车旁,车窗里的人己经在喊:“满了满了!

下一个!”

车玻璃上沾着的泥点,正对着她发怔的脸。

“下一个!

《烽火台》招村民,六十一天,要哭丧的!

得真哭,假哭不给钱!”

这次她跑得快点,帆布鞋踩在积水里溅起水花,却被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横着胳膊推了一把。

“小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

男人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推得她踉跄着后退半步。

“会哭吗?

知道怎么跪着哭丧不?”

他抢在她前面报了名,转头冲她嗤笑,露出颗镶着银边的牙。

“回家喝奶去吧,这儿不是过家家。”

温如蓝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能数清掌纹。

她会哭,她太会了。

小时候被父亲把话剧剧本撕成碎片时,她躲在被子里哭,眼泪把枕巾泡出片深色的云;看电影里女主角被抛弃在雨里时,她跟着哭,哭得邻座阿姨递来半包纸巾;就连昨天被副导演踹醒,她也是转过身对着仓库的墙,偷偷抹了把眼泪——那滴泪砸在满是灰的地上,晕开个小小的圈,很快就干了。

可在这里,连哭都成了要抢的资格,连眼泪都分三六九等。

太阳爬到头顶时,她还没接到活儿。

肚子饿得咕咕叫,像揣了只扑腾的麻雀。

她摸出最后半块干硬的馒头——是昨天从家里带的,表皮结了层壳,刚咬了一口,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卷着雨点儿打懵了。

雨点砸得人睁不开眼,豆大的,带着股狠劲,打在脸上生疼。

群演们作鸟兽散,有的钻到面包车底下,有的扯起广告牌遮头,还有人抱着硬纸板顶在头上,在雨里跌跌撞撞地跑。

温如蓝拖着行李箱,慌不择路地往街角跑,看见个挂着“祁琦美甲”灯箱的小店,玻璃门没关严,透着点暖黄的光,像黑夜里的块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

门楣上的铃铛“叮铃”响了一声,屋里飘着甜腻的香气,是草莓味的甲油胶混着香薰的味道,和地下室的霉味截然不同,温柔得像层棉花。

“哟,这不是我家蓝蓝吗?”

吧台后转过来个女人,卷着***浪,发梢挑染了几缕金红,红指甲在暖光下闪得晃眼,正是祁琦。

她嘴里叼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看见温如蓝淋成落汤鸡的样子,挑了挑眉,嘴角的糖渣亮晶晶的:“这是刚从护城河捞出来?

头发都能拧出水了。”

温如蓝低着头,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串没写完的省略号:“琦姐,我……打住。”

祁琦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糖尖还挂着点丝,随手扔给她。

“先吃糖,有话吃完再说。

我这儿可不兴哭哭啼啼的,美甲师太丧了,客人会跑。”

她转身从柜子里翻出条珊瑚绒毛巾,劈头盖脸扔过来。

“擦擦,别感冒了——感冒了谁给我当免费劳力?

我那堆甲油瓶还等着人收拾呢。”

毛巾带着股橘子味的清香,温如蓝裹着毛巾,含着糖,草莓的甜混着鼻腔里的酸,喉咙里的哽咽突然就压不住了。

她不是委屈没接到活儿,也不是怕被那个黑夹克男人欺负,就是刚才跑过面包店时,看见橱窗里的糖炒栗子冒着热气,油亮油亮的,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带她赶庙会,攥着热乎乎的栗子,手烫得首往裤兜里搓,却舍不得松开,连壳都要舔一遍。

“哭啥?”

祁琦不知什么时候端了杯姜茶过来,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塞到她手里。

“想当演员还怕淋雨?

我当年被骗去搞传销,半夜跳墙跑出来,踩着碎玻璃,血顺着凉鞋流,比你惨十倍。”

她靠在吧台上,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敲着台面。

“哭解决不了问题,能解决问题的是糖、姜茶,还有明天接着去抢活儿的劲儿。”

温如蓝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琦姐,我是不是太笨了?

连个群演都抢不到。”

“笨?”

祁琦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美甲刀,“咔哒”一声弹开刀刃,银亮的刀锋在灯光下闪了闪。

“你看这刀,刚买回来时钝得割不开纸,我用砂纸磨了三个月,现在能削铁。

你才来几天?

急什么。”

她指了指墙上的日历,红笔圈着个日期。

“下周三有个古装剧开机,叫《清风引》,我认识那剧的梳头师傅,张姐,跟我铁得很。

我让她给你留个宫女的位置,不用抢,就说我弟……哦不,我妹要去,保准成。”

温如蓝愣住,嘴里的棒棒糖差点掉出来:“真的?”

“骗你有糖吃?”

祁琦从烤箱里端出盘栗子,锡纸包着,热气腾腾的。

“刚烤的,尝尝。

我老家迁西的,就认这口。”

她自己先拿起一个,用美甲刀在壳上划了道缝,“咔”地剥开,金黄色的果肉冒着热气,塞到温如蓝嘴里。

“甜不?”

栗子粉糯,甜得恰到好处,带着股焦香,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像揣了个小太阳。

温如蓝含着栗子,突然觉得刚才的委屈都变成了泡影,连带着被雨水泡冷的心,也一点点暖了过来。

“琦姐,我没钱付你……付什么钱?”

祁琦白了她一眼,自己也剥了个栗子,舌尖舔了舔指甲上沾的碎屑。

“就当提前投资了。

等你成了大明星,给我这小店代言,让全北京的演员都来做指甲,我还能亏了?”

她凑近了点,红指甲轻轻点了点温如蓝的脸,指尖带着点凉意。

“不过说真的,你这张脸,圆是圆了点,但眼睛亮,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比那些整得千篇一律的硅胶脸强多了。”

雨停的时候,祁琦给她化了个淡妆,用睫毛膏仔细刷了刷睫毛,说:“这样上镜精神点。”

她把温如蓝推到镜子前。

“去,找白老头,就说我祁琦的人,让他给你指点指点。

那老头看着闷,其实门儿清,当年带过好几个影帝影后呢。”

温如蓝抱着剩下的栗子,站在美甲店门口,看着祁琦在玻璃窗后冲她挥手,红指甲比灯箱还亮。

阳光从云里钻出来,照在“祁琦美甲”的灯箱上,把“琦”字照得金灿灿的,像镀了层糖衣。

她摸出一颗栗子,剥开,慢慢嚼着。

甜香漫过舌尖时,突然想起老槐树下的那颗糖,想起母亲塞给她的饼干盒,想起白老头递来的那杯热水,想起现在手里的栗子和姜茶。

原来这北京的雨再冷,也有人会给她递姜茶;原来这圈子再难,也有人愿意给她指条路。

那些藏在刻薄话里的善意,那些裹在玩笑里的帮忙,像一颗颗糖,慢慢填满了她心里的空。

她握紧了手里的伞,伞柄还带着祁琦店里的暖气。

转身往基地走时,行李箱的轮子在湿漉漉的地上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不像昨天那么刺耳了,倒像是在给她加油,一步一步,都踩着实诚的劲儿。

远远地,看见白老头蹲在墙根下抽烟,烟雾缭绕里,他的背更驼了点,保温杯放在旁边,盖子没拧紧,冒着点白气。

温如蓝深吸一口气,朝着那抹驼色的背影走过去。

她不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是宫女的头饰太重压得脖子疼,还是副导演的骂声更难听。

但口袋里的栗子还热着,心里的那点光,好像也更亮了点,亮得能照见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