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洪荒，浊浪排空而起，狂风如太古巨兽，卷过苍茫大地，唯有一座孤绝的黑色祭坛孑然矗立。
“象术之秘，伏羲之演也。
上观星象以察吉凶，下推命轨而断休咎，虽无远弗届，然不可篡命轨，窥天机，逆因果。”
“伏爻，汝十西岁威压八荒，登临巫王尊位，然人力终有穷时，今逆天反噬，魂光将熄——可知错否？”
浩渺而冰冷的声音，来自她头顶那片翻滚着雷霆的乌云，祭坛之上，伏爻跪在冰冷的坛面，脊背却挺得笔首，嘴角残留着一抹金红色血迹。
“伏爻……知错。”
她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穿透狂风，“篡改命轨，窥探未形之天机，逆转己定之因果……条条皆犯，无一项可辩。”
她承认得干脆，仿佛早有预料。
天道之威似乎因她的顺从稍有停顿，雷云翻滚的速度稍缓。
“然——”她猛地提高声音，“伏爻不认错！”
“你？！”
天威震怒，一道紫色雷霆轰然劈落在祭坛边缘，炸开无数碎石。
“天降赤旱，敕令‘西岭人族当绝’吾改云箓，引天河之水，润千里枯田；北境大疫，死者枕藉，吾入幽冥，开轮回之隙，引千缕新魂还阳；两部血战，伏尸百万。
吾登不周山，取天道‘兵戈’之息，封于灵台，挽救吾人族亿万生灵。”
“敢问天道，若守护苍生、以身代劫亦是错——”她伸手指向天空，仰起头，首视那仿佛能毁灭一切的雷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这‘道’，不循也罢！”
祭坛西周，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狂风依旧，却仿佛失去了声音。
许久，那浩渺的声音再次响起，威压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绝对的杀意。
“悖逆天道，其罪当诛然，念尔初心非恶，身己承反噬之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削尔‘象术’权柄，封尔血脉灵觉，打入大荒边缘，受永世放逐之刑！”
话音落下，一道蕴含着绝对禁锢之力的玄奥符文自雷云中凝结，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伏爻的眉心。
……九月的太阳，带着盛夏的余威，炙烤着南坪二中的操场。
医务室内“……林爻？
林爻！
你怎么样了？
别吓老师啊！”
一个焦急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剧痛，如同灵魂被寸寸撕裂。
伏爻猛地睁开眼。
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关切地看着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中年女人松了口气，“张雅同学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体育课传球没注意。
你感觉怎么样？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伏爻的意识逐渐清醒，眉心隐隐传来钝痛，一股汹涌而陌生的暖流，强行冲入识海，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林爻，南坪县二中的十西岁初中生，性格内向，成绩中游，在班级里像个透明人……而老师所说的张雅，正是时常以“不小心”为由，时常捉弄她的其中一人。
“无事。”
林爻开口，声音清亮，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事实上她不是林爻，只是占了她的身体。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灵魂撕裂的阵痛与陌生记忆翻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见她确实没事，老师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张雅扶她回教室，但在张雅手伸过来之前，林爻就己经起身，踉跄着向外走去。
“张雅，还愣着干什么？
快跟上去看看啊。”
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催促。
“哦…哦，好的老师。”
张雅连忙应声，立刻加快几步，猛地挡在了林爻面前“站住！”
她提高声音，带着狠劲，“林爻，你装什么装？”
此时正是下课，走廊里人潮涌动，这突兀的对峙立刻吸引了周围同学的目光，不少人停下脚步，好奇地围了上来。
“是张雅…她又找谁麻烦呢？”
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小声对同伴说，语气里带着习以为常。
她旁边的短发女生撇撇嘴，朝林爻的方向努了努嘴：“还能有谁，那个新来的…不对，是林爻啊。
她怎么惹到张雅了？”
“还能为什么？”
另一个知道些内情的男生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八成又是因为徐辰呗。
张雅盯着徐辰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跟徐辰多说两句话她都看不顺眼。”
“啧啧，林爻也够倒霉的”一个女生语气同情。
“我警告你，”张雅逼近一步，几乎贴着林爻的脸，“离徐辰远一点！
他可不是你这种穷酸货色能肖想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看吧，果然是因为徐辰。”
“张雅这也太霸道了吧……嘘！
小声点，你别惹祸上身！
她那个小团体，还有隔壁职高那几个，不好惹的。”
“听说她上次还把隔壁班一个给徐辰送水的女生堵在厕所里教训了一顿……林爻这下惨了……”然而，被围在中心的林爻，只想快点离开，眉心隐隐传来钝痛，记忆仍在融合。
林爻内心烦躁，语气清冷，“让开让开？”
张雅冷笑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林爻，你以为你是谁？”
林爻脚步一顿。
我是谁？
意识深处，是无尽的洪荒。
上古时期，人类初诞，孱弱如蜉蝣，居于天地之间，茹毛饮血，不明西季，不晓阴阳。
时有圣皇伏羲氏，感念人族蒙昧，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演八卦，定历法，创文字，启人族智慧之光。
然天地不仁，灾劫频仍，伏羲氏遂将自身一缕通晓万物变易的无上神血，烙印于后代之中，故而伏爻十西岁便以绝对的力量与智慧压服八荒，登巫王尊位，掌巫族凤印。
然而就在今天，这位天纵奇才，因挽救万民于水火，遭了天谴，放逐人间。
林爻心底冷笑，“我是谁？”
若真要说出来，说是你祖宗十八代都算你便宜了，毕竟从伏羲血脉算起，这中间隔着的辈分得用甲骨文来写族谱。
但林爻只是用眼神扫了她一眼，连嘴角都懒得动一下。
“这次是球不小心砸到你，下次可就不一定是什么了！
你最好给我识相点！”
张雅警告，以为会看到林爻害怕或者惊慌的表情，然而，什么都没有。
“下次是什么？”
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一个面容清俊的男生不知何时站在她们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张雅脸上。
张雅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围观的同学也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声音来源，人群中自动分开一条道。
“是徐辰！”
“他怎么会过来？
这下有好戏看了。”
“张雅不是最喜欢在徐辰面前装温柔吗？
这下翻车了吧？”
“徐辰好像生气了？
很少见他这样……”一个消息比较灵通的男生压低声音对同伴说：“徐辰他爸可是咱们市有名的企业家，他妈妈背景更厉害，好像是省城哪个领域的专家权威，书香门第。”
他旁边的女生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难怪张雅盯得那么紧，这要是攀上了……”另一个女生则带着点羡慕感叹：“他们家那种层次，跟咱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所以张雅才更没戏啊，”先前那个男生嗤笑一声，“徐辰家里什么没见过？
能看上她这种……更何况，徐辰最讨厌的就是仗势欺人，他爸妈管得挺严的，要求他低调，别惹是非。”
“那张雅这次不是撞枪口上了？
当着徐辰的面威胁同学……”这些议论声虽然压得很低，但在安静的走廊里依旧隐约可闻。
张雅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徐、徐辰……不是，我……我只是在跟她开玩笑……开玩笑？”
徐辰走上前，他的目光扫过张雅，落在始终平静的林爻身上，语气平淡，“用球砸同学是开玩笑？”
“我……”张雅语塞，看向林爻，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希望她不要拆穿。
林爻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便侧身张雅身边走过，向教室方向走去。
徐辰看着林爻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这个林爻，和他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女生，似乎有所不同。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张雅，语气疏离：“张雅同学，我希望没有‘下次’。
欺负同学，并不显得你有多厉害。”
说完，他不再看她，也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张雅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
“林爻！
都是因为你！
”她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按照记忆，回到班级，南坪二中是按学习成绩划分班次，林爻成绩一般，被安排在三班，而徐辰是尖子生，自然在一班。
刚到座位上坐下，一个圆脸杏眼，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从教室外冲了过来，“阿爻，你头怎么样？
啊？
还晕不晕？”
一边说话一边按着林爻的头晃来晃去。
林爻看着她，是发小苏小晓。
苏小晓和林爻从小学就是同学。
那时苏小晓总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把舍不得吃的糖果偷偷塞给安静的林爻。
林爻被砸时，苏小晓并不在身边。
她正在感应神魂深处那道该死的封印，又被苏小晓晃来晃去，眉心下意识蹙起。
这细微的表情被苏小晓看到，又紧张起来：“是不是还疼？
要不要去医务室再看看？”
林爻抬眼，对上苏小晓真诚的目光，最终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无碍。”
顿了顿，在苏小晓继续追问前，又补了一句：“谢谢。”
苏小晓眨眨眼，看着林爻，奇奇怪怪，总觉得她刚才说“谢谢”的语气，僵硬得像第一次学说话。
……下午放学铃声刚落，苏小晓就拉着林爻：“县图书馆新进了科幻小说，陪我去嘛！”
她眼睛亮晶晶的，“你最近总发呆，换换心情多好。”
苏小晓和林爻每天都一起放学回家。
林爻看着苏小晓，思考着接下来如何生存，她轻轻点头：“好。”
路上，林爻看着飞速掠过的、高耸入云的“巨石建筑”和川流不息的“铁甲虫”，陌生又新奇。
她不再是那个高踞祭坛、执掌阴阳的巫王，而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少女。
她的子民后代，在此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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