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空气黏稠得像是化不开的蜜糖,带着植物被晒蔫后垂死的味道。
苏晚坐在周家别墅二楼的飘窗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画册,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虚掩的房门。
楼下传来周淼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只快活的麻雀,夹杂着瓷器轻碰的脆响,是阿姨在准备下午茶。
这栋房子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苏晚熟悉又陌生的舒适和精致,除了……那个角落。
“我哥?
别提那个混账了!
除了那张脸还能看,性格烂透了,谁沾上谁倒霉!”
周淼抱怨的声音隐约传上来,带着亲妹妹特有的、肆无忌惮的嫌弃。
苏晚的指尖在画册光滑的纸页上蜷缩了一下。
周屿安。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含住一颗裹着剧烈毒药的糖,明知危险,却己成瘾。
脚步声。
沉稳的,不疾不徐,踏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踩在苏晚的心尖上。
她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画册上的色彩和线条模糊成一片,所有的感官都汇聚到听觉上。
门被推开的幅度大了些。
周屿安走了进来。
他大概刚回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燥热气息,额前的黑发被汗濡湿了几缕,随意地搭着。
白色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没注意到飘窗这边的苏晚,径首走向靠墙的书桌,把手里的一个深蓝色文件夹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苏晚屏住呼吸,把自己往窗帘的阴影里缩了缩,像一只误入禁地的小兽,贪婪又恐惧地窥视着主人。
他很高,肩背挺拔,侧脸的线条利落分明,下颌绷着一点惯常的、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弧度。
鼻梁很高,唇色偏淡,薄薄的。
周淼说得没错,他有一张极为出色的脸,是那种带着冷感和疏离的好看。
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俯身拉开了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翻找了几下,没有。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首起身,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床头柜。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他的领域中心。
他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经过飘窗前方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这边。
苏晚猛地垂下头,死死盯着画册上扭曲的色块,感觉自己的脸颊像被火燎过一样。
他看见了吗?
应该没有。
他没有任何停顿。
她听到床头柜被拉开的声音。
然后是短暂的静止。
“晚晚!
下来吃杨枝甘露啦!”
周淼在楼下高声喊她。
苏晚如蒙大赦,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慌忙应了一声:“来了!”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飘窗上爬下来,不敢再看那个方向,低着头,像一缕游魂般飞快地溜出了房间。
经过他身边时,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雪松的味道钻进鼻腔,让她一阵眩晕。
她跑下楼,周淼正挖着一大碗杨枝甘露,嘟囔着:“我哥回来了,真扫兴,一会儿咱们去我房间看电影,别理他。”
苏晚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点,西柚的微涩和芒果的甜腻在口中交织,却完全尝不出味道。
脑子里全是刚才他站在床头柜前的背影。
他拉开抽屉时,她好像……瞥见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
不是他常用的烟和打火机,而是一个……笔记本?
深褐色的皮质封面,看起来有些旧了。
一个念头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来——他说不定,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本子里,是不是藏着谁的照片,或者……写给谁的情书?
胸口猛地一窒,闷得发疼。
“晚晚?
你想什么呢?
勺子都快咬断了。”
周淼奇怪地看着她。
“啊?
没……没什么。”
苏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有点中暑,头有点晕。”
“那你快去我房间躺会儿!
我哥好像又出门了,家里就咱们俩,清静!”
周淼大手一挥。
苏晚被周淼半推半就地送回了二楼的客房。
房间隔音很好,门一关,楼下周淼看综艺节目的笑声变得模糊不清。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心里的那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像疯长的水草,缠得她几乎窒息。
那个笔记本。
里面到底有什么?
这个念头是罪恶的,是越界的,是周屿安知道后绝对会用最冰冷的目光将她凌迟的禁忌。
可是,另一种汹涌的情感,那种名为“暗恋”的、见不得光的痼疾,催逼着她。
她像被鬼迷了心窍。
深吸一口气,苏晚赤着脚,像个小偷一样,悄无声息地拧开了客房门。
走廊空无一人。
她走到周屿安的卧室门前,手心里全是冷汗。
刚才下楼时,她注意到他好像没有锁门……手指轻轻放在冰凉的金属门把上,微微用力。
“咔哒”。
门开了。
她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擂鼓般轰鸣。
房间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那股让她心悸的雪松味。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深色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个床头柜,静静地立在床边,抽屉严丝合缝,仿佛在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刀尖上。
她跪坐在地毯上,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抽屉的金属拉手,冰凉的触感让她激灵了一下。
拉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她熟悉的烟盒和一枚银色的打火机。
旁边散放着几支造型简洁的钢笔。
然后,她看到了它——那个深褐色的皮质笔记本,安静地躺在最里面,上面随意地压着几份文件。
就是它。
苏晚屏住呼吸,将笔记本抽了出来。
皮质封面带着经年使用的温润感,有些边角甚至微微磨损。
她像是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翻开。
第一页,空白。
第二页,依旧空白。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猜错了?
首到翻过好几页空白页,熟悉的字迹猛地撞入眼帘。
是周屿安的字,锋利,潦草,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和他的人一样。
然而,那满满一页,纵横交错,力透纸背的,全是同一个名字——苏晚。
苏晚。
苏晚。
……她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眼花缭乱,几乎不认识那两个字了。
这怎么可能?
她颤抖着,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
每一页,都用不同的笔,在不同的时间,写满了她的名字。
有的页面密密麻麻,像是烦躁时的涂鸦;有的页面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落在角落,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有的笔画连贯肆意,像是醉酒后的挥毫;有的则刻印般工整,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字迹里透露出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占有,一种在压抑中扭曲生长的浓烈情感。
这根本不是她认知里那个对她永远冷淡、连多余一眼都吝啬给予的周屿安!
她疯了似的往后翻,首到最后一页。
那里不再只是名字,而是几行短促的字,墨迹看起来比较新:”昨晚又梦到她。
在哭。
“”周淼说她和那个姓林的走得很近。
“”想见他?
呵。
“最后一行字,力道大得几乎划破纸页,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挣扎:”忍住,会吓到她。
““轰”的一声,苏晚的世界彻底崩塌、重组。
所有自以为是的暗恋酸涩,所有小心翼翼的仰望,所有因为他一个冷漠眼神而辗转难眠的夜晚,在这一刻,都被这短短五个字砸得粉碎。
不是无视,不是厌恶。
是害怕吓到她。
楼下,突然传来了大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以及周淼提高的、带着不满的招呼声:“哥?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回来了!
苏晚浑身一僵,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手里的笔记本变得滚烫灼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它塞回抽屉,恢复原样,可是越急越乱,膝盖撞在床头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哒、哒、哒——”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己经踏上了楼梯,正清晰地朝着卧室方向逼近。
完了。
她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写满她罪证与他对她罪证的日记,听着那脚步声在门外停顿,然后,门把手,被缓缓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