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腐气混杂着甜腥味，像变质的水果在金属管道里发酵——这是原生记忆液的味道，浸透了"遗忘诊所"的每一寸合金墙壁。顾曳站在提取室中央，对这味道早已麻木。他熟练地调整着"记忆汲取器"的参数，那台仪器像只冰冷的金属水母，幽蓝的神经探针正连接在躺椅上的年轻人太阳穴。
"血压稳定，情绪波动峰值达到提取标准。"助手的声音从操作台传来。
顾曳点头，目光扫过监测屏上跳动的数据曲线。这个来自底层的供体正在"回忆"此生最珍贵的片段，而他们正在将这些记忆变成可交易的液体。在这个时代，记忆是最硬的通货，而上流社会的精英们永远渴求着新鲜的感官体验。
"顾先生，您看这个。"助手递来一支试管，浑浊的乳白色液体在里面不安地翻涌，"原生度92.7%，情绪标记强烈——痛苦、甜蜜，还有彻底的奉献感。真是难得的好货。"
顾曳接过试管，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好货，意味着又一个灵魂被掏空，也意味着他账户上的数字又要跳动。这就是他的工作——一个记忆贩子，在绝望的穷人和贪婪的富人之间搭建桥梁。
腕上的终端突然震动，最高优先级的讯息亮起。发信人：艾瑞斯。上城区新晋的科技巨头，他的大客户。
"寻一段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的初恋记忆。七十二标准时。报酬：三倍市价。"
顾曳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三倍报酬，足够带林晚去云端区最好的疗养院住上一个月了。他想起妻子最近苍白的脸色，那些推说"只是累了"的借口。这笔生意来得正是时候。
他关掉讯息，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办公室一角。全息相框里，三年前的林晚在简陋的公寓阳台上笑得眼睛弯弯，那时的他们一无所有，却拥有仿佛耗不尽的明天。
"继续净化程序。"顾曳将试管插入便携式稳定仪，触屏亮起标准净化模板。就在他准备确认的瞬间，稳定仪侧面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物理接口突然亮起微弱的白光——私人标记接口。
他的动作僵住了。这个他和林晚热恋时设置的幼稚玩意，早就该废弃了。怎么会...
鬼使神差地，他绕过了所有商业协议，调用了深度分析模块。数据流倾泻而下：生理信号频谱吻合度99.7%。神经突触放电特征编码：匹配核心数据库"Lin Wan"。时间戳：七年前，四月。地点：大学城附近，樱花刚开始飘落的夜晚...
顾曳猛地点开预览。
全息影像炸开——是林晚的视角。
那条熟悉的长椅，老旧的木质纹理。空气里飘着樱花的淡香。然后他看见了年轻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紧张得耳根通红。他们并肩坐着，膝盖偶尔相碰又快速分开。
视野里的"他"深吸一口气，笨拙地靠近。睫毛轻颤，温热的呼吸拂过——然后，唇上传来生涩而真实的触感，带着草莓味唇膏的清甜。
视野模糊，心跳如擂鼓，整个胸腔被温热的、闪耀的幸福填满。那是只有一无所有的年纪才能燃烧出的、毫无保留的爱意。
影像戛然而止。
"啪嗒。"
试管从顾曳无力的指间滑落，在地上炸开浑浊的水花。
草莓味唇膏...她那天确实涂了草莓味的。
是他买下了妻子的记忆，买下了他们的初吻。
艾瑞斯要的"纯粹初恋记忆"，正是他和林晚的初吻。
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操作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背叛感像细密的针扎进心脏——针对林晚，更针对他自己。是他用沾满记忆污秽的钱，把他们逼到了这个地步。
终端再次震动，艾瑞斯优雅的虚拟名片在屏幕上闪烁。
顾曳缓缓直起身，扯出一个扭曲的冷笑。
这买卖，真是做到自己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