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好不了了

我和我的先生在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的时候就结婚了。

高中同学还笑话我们俩迫不及待要住进坟墓里，先生痞里痞气地怼了回去说，

那是我们的城堡。我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今天大过年收拾东西，

偶然看见床头柜里结婚证想了起来。可是直到现在，如果有人问我，婚姻到底是什么？

先生不在了，我还是只会笑笑，不说话。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大床很空，

也没有人搂着我，只能靠着冰冷的墙，每当这时，老去的记忆也爬上来，四面八方，

蜂拥而至，固执地要将我掩埋。明明是暖黄色的光，应该鹅毛那般柔软，

此时此刻压在我身上，有整个世界那么重，虽然我也不知道世界有多重。

我和先生初中就在一个学校，只不过他不认识我，我认识他。青春期少年棱角分明的轮廓，

低沉沙哑的变声期，太阳下热烈张扬的三分球，带着肥皂香味的汗水，闪闪发光的舞台表演，

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相比之下，我就逊色了许多，

唯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一张单薄的成绩单。初二上期考月考，

有二十几个考场而我恰巧坐在了他的位置，

现在还记得当时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砰砰砰撞击胸口的感觉，酸酸涩涩，像是葡萄味的汽水，

时不时冒出气泡来，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考试考完了，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总是期盼他落下了什么文具要回来拿。只可惜结束了所有考试，他也没回来过一次。

期望大了，落空后难免心里难过，于是偏偏有意落下学生证在他的桌子上。他叫我名字，

把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念得像是早春黄鹂鸟悠扬婉转的歌声，我当时就想，

为什么我的名字只有的短短三个字？以前运气不太好，坐在家门口被没刹住的摩托车撞倒，

捡到钱还给别人反倒被污蔑成小偷，走在路上被树枝上积着的雪淋了满身，

学别人哄小孩子睡觉却把他们弄的嚎啕大哭，的确是个倒霉孩子也不太讨喜的孩子。

初中要毕业了，我不敢明目张胆地问，旁敲侧击从其他女孩子口中听到他要留在学校，

于是不管不顾地背着妈妈和学校新办的高中部早早签了合同，

那大概是活了十五年第一次任性。之前的运气都被攒起来了，汇聚在那张短小的分班表上。

奥，那个分班表后来被我撕下来了，贴在我的卧室里。看见我和他一个班，

心里欢喜地像是开了漫天遍野的野花，噼里啪啦又像是铺满天空的烟火，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有点贪心地想能跟他同桌，不过最后竟然真的如愿以偿了。

你能想象那种心情吗？就像是…嗯…像是有人告诉突然告诉你，

你今天晚上可以和你真心喜欢的偶像见面一样，

或者又可以简单来说就是你买彩票中了五百万的那种欣喜，甚至比那种感情还要更加强烈。

见到他时，他一把拿过我的行李箱，打趣地说了一句，宋学霸，以后多多关照。

坐在后面的同学突然来了一句，林骜，你咋不跟我说多多关照啊，区别对待啊。他挑了挑眉，

歪起嘴角坏坏地看了一眼我，然后偏过头去对着他说，就区别对待，你有意见？

我在林骜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看见我无法抑制的上扬的嘴角。太阳火炉一样，

要把人都蒸化了，草坪上空有热浪在翻滚，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在地上，

一瞬间就消失不见。有女生晕倒了，会有同学把她送去医务室。

一向体弱的我多希望也能像她一样，或许林骜会把我背过去，我们又有独处的机会。

不过让我难过的是，最后我也没有晕倒。半夜太热了，我跑去澡堂里冲了个冷水澡，

于是非常不幸地感冒了。害，身体就是这样神奇。班主任一大早就叫我别去了，

在教室里休息，我拒绝了。顶着烈日跑步，鼻子又不通，深刻地体会了什么是眼冒金星，

头脑发昏。一个没注意，崴脚了，脚肿起来，有猪蹄子那么大，一碰地就钻心地疼。

得偿所愿地上了林骜的背，可是他一直黑着脸，看着吓人，我趴在他结实的背上，

大气不敢喘。一直等医生说没多大事，只是普通的崴脚，过一个月就能正常走路了，

他才稍稍缓和一点。我听见他嘀咕着说了些什么，不过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把我背上四楼，

放在床上时，语气严厉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不敢说话。只是心里很委屈。

过了一会儿，才低着头说，我感冒了，你离我远点。然后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感冒了，

顶着熊猫眼和老师请假，他们去军训了，教室里就我们两个人，连呼吸声都听得清。

谁也没开口说话。他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把他的头发染成金色，

锋利的棱角也变得柔和起来。他那段时间执意要背我，说我的腿型很好看，

一蹦一蹦会让两条腿不一样粗，很丑。他愿意我自然不会拒绝，

毕竟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难得。等我腿好了之后，我们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起走。

我慢慢发现，他挺幼稚的。他喜欢粉色的小猪，喜欢听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生气时会睡觉后忘掉，喜欢吃重庆小面……我享受这样的陪伴，甚至都忘了选科要来了。

我没有那么多勇气任性，本来来这个学校已经让妈妈很不舒服了，不得不选了理科。

我知道我们会分开，他理科不好，甚至说得上是一塌糊涂。看着选科分班的名单，

心里无波无澜，还以为自己没有了当初的那份心动，等到那一天真正快要到来的时候，

心脏疼得可怕，像是要裂开了一样，扯着疼。上自习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厕所里哭，

不敢哭的很大声，怕有人听到。他后来跟我说，那天他也出去了，

他看到我的眼睛就知道我哭了。第二天顶着红肿的眼睛去上课，他什么也没问，

一路上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他也不再跟我说最近球员詹姆斯又怎样了，

没事也不会哼着小调。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七天。在第七天的下午，在去食堂的路上，

他拉着我就跑了起来，路上撞到了几个人也没说抱歉，我们手拉手，像是要私奔，

踩着铺了满地的夕阳，逃到世界尽头。一直跑到学校禁止去的小树林里，他才停下来，

耳边全是喘息声，汗液里混杂着淡淡的柠檬香味。我偏头看着他，手还被紧紧拽住。

他突然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宋余其，我喜欢你”，猝不及防的告白打得我措手不及，

一时间不知道到涌上来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只是鼻头酸的很，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

顺着肌肤滑进他的衣服里。他拍着我的背，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像是要把这辈子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他不停地拍着我的背，擦我那擦不完的眼泪，

用力地搂着我。然后，我们被教导主任抓了，挺惨的，在一起第一天就被逮到了，

不过他用力地与我十指相扣，生怕我跑了一样，还对天发誓保证绝对不会影响学习，

也不会影响我学习，认真的样子莫名其妙有点搞笑。教导主任看向我时，我笑的一脸傻样，

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回过神来忙保证我也不会影响他学习。

教导主任用“慈祥”地目光看了看我们紧紧牵着的手，摇了摇头，严厉地说，

千万不能影响学习，如果宋余其不能继续保持全校第一，我立马告知你们的家长。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保证不会。没过多久就分班了，他会在教室门口等我下课，

讲笑话给我听逗得我哈哈大笑，每天晚上跑上楼来说晚安，告诉我明天的天气，

叮嘱我明天要穿厚衣服还是薄衣服，天冷的时候会正大光明地握着我的手伸进他的兜里，

下雨的时候雨伞总是倾斜着，

太阳太大了他就会稍稍走在我前面一点……我们俩第一次亲吻是在高二的时候，当时下暴雨，

电闪雷鸣，县里的供电系统停了，学校让我们提前下课。他牵着我的手往宿舍走，

在一个黑灯瞎火的转角处的时候停了下来，我近视，没带眼镜，什么也看不清，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问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嘴上突然一片温热，他用手搂住我的腰，

把我抵在墙角贴在我的唇上。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他的头发丝蹭着我的额头，

呼吸混杂在一起，纠缠不清。回过神来，我手忙脚乱地推开他，低声说，你干什么？

他舔了舔我的耳垂，在我耳边说这里没有监控。那也不行。我埋在他的肩窝里闷闷地说道。

他发狠地咬了咬我的脖子，声音委委屈屈地，可是你是我男朋友诶。

最后还是让他胡作非为了，导致第二天嘴巴都有点红肿，不得不把校服拉的竖起来。

我的成绩很稳定，他在我的督促和补课下成绩也好了起来。我们没有去成同一所大学，

好在也去了同一所城市。在那个夏天，我们在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做了，一开始还挺体贴的，

到后面我怎么哭怎么挠他他都不停，前前后后做了三次，等清理身体的时候，

他看着我身上的淤青和红痕，眼眶都红了。本来还挺生气的，他眼睛一红，我就彻底心软了，

舔着他的唇瓣，拍着他的背说没事，我不疼。读大学的时候，水果七天不重样，

晚安的电话总是按时又霸道，周末总能收到他的惊喜，室友都说男朋友是个黏人的小奶狗。

其实谁也不知道他本质是条狼狗，凶的很。大二的时候我们就同居了，

同居的时候更加发现林骜是条喂不饱的狼，还特别爱吃醋。

有一次我给院里打篮球后的学长递了一瓶水让他瞧见了，晚上的时候又凶又黏，

一直闹到三更半夜才堪堪停下来。早上醒来一看，嘴巴上的口子明显张扬，

脖子更是惨不忍睹，本来打算生气不理他。偏偏早上的时候他又体贴地端来亲手做的早餐，

恰到好处的力度大大缓解了腰腹部的酸痛，转念一想，今天是周末，

没有课也就在心里原谅他了。只是嘴上还是不饶人，

却在听到他那句我怕你不要我了酸软的一塌糊涂，我搂着他的腰说，傻瓜，

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不要你？温热的液体滴在肩上的时候，我知道他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林骜第一次哭，我想告诉他，我不在乎他有多大的成就，

不在乎他做什么工作，只要他还爱我，我就不会离开他，可是我什么也没说。

他其实挺要强的一个人，我只是拍着他的背说，林骜，我信你。几年后，

他拿着我学校的研究生通知书要我亲自帮他打开。一枚戒指稳稳当当地装在信封里，

他把命运连同他余生交给我。我捂着脸，眼泪还是从指缝中滑出，我被搂入怀里，

他亲着我的脸颊，吻掉我咸咸的眼泪，牵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又坚定不移地直视我，

说我们结婚吧。我趴在他的胸口哭到脱力，最后埋在他的颈肩被背回了租的房子里，

那天晚上的他温柔地像是三月的春风，我一点也不疼。大学毕业的第二天就领了证，

高中表白墙都在发祝福，祝我和他白头偕老。我一一回复了，林先生笑着说我真无聊，

然后在评论区里看见了他其实早就回复了。我们很幸福，小吵小闹，从来不会超过第二天。

可是我到底还是那个倒霉孩子，还把霉运带给周围的人。眼泪从眼角滚落，打湿了鬓角，

沾湿了被褥。风透过纱窗刮地脸生疼，有针在扎一样难受。天空没有完全黑，

还有霓虹灯一闪一闪，不过我似乎突然失去了色感，回到了那黑白灰的世界，一切黯淡下去，

最后消失在远方，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一大片黑色掉下来，遮住城市。我们在一起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