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7年9月，外环第七贫民窟，”木栅孤儿院“二楼，午休铃刚停。
十二张铁架床排成一排，墙皮剥落，窗框漏风。
郑击破在第三张床上猛地睁眼，像被高压电击中，脊椎啪地弹成弓形，整个人首挺挺坐起。
“我的浮木似了！”
声音撕裂霉烂的空气，在走廊来回撞出七八个回声。
隔壁床的小胖子正偷吃半根蛋白棒，吓得一口呛进气管，咳得面色青紫。
走廊尽头，值班的瘸腿保育员把搪瓷杯掉在地上，茶叶渣爬满脚趾。
全院寂静零点三秒，随后爆发出比灾厄警报更刺耳的尖叫浪潮。
郑击破没空理他们。
他低头看手——十八岁的手，骨节突出，指甲缝里还有早上搬砖留下的黑泥。
皮肤温度真实，心跳真实，窗外飘进来的酸雨味道真实。
他又死了，又活了，再一次回到起点。
这是第一百零一次。
前一百次，他每一次都在“父母死亡”的瞬间被强制弹出世界，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拔掉电源。
无论他躲到地下三百米的防龙堡，还是把自己改造成半机甲罐头，只要那一对便宜爸妈在地球某处停止呼吸，他就立刻黑屏读档。
系统连提示都懒得给，只有一行冷冰冰的灰字：因果偿还完毕，重启时间轴。
重启个屁，时间轴根本不动，世界像被钉死在2177年9月5日，只是给他换一具新鲜尸体借壳。
他试过无数死法，最离谱的一次是在军训操场。
那天他叼着两根雪糕，左手草莓右手香草，站在太阳底下故意舔得啧啧作响。
操场对面，几千名大一新生头顶西十二度热浪站军姿，汗水在胶鞋里咕叽咕叽响。
他边吃边把雪糕屁股对准他们，像指挥棒一样左右摇晃。
“看，这是资本的味道。”
下一刻，远处食堂传来两声闷响，像有人把西瓜扔进棉被。
他爸妈倒在厨房门口，油锅翻扣，火苗舔上天花板。
他心脏骤停，雪糕啪嗒掉在地上，化成一滩粉红白的耻辱。
人群里冲出一名新生，红着眼，手里拎着折叠铲，一路狂奔一路嚎。
“我全家昨天没抽到蛋白棒配额，你在炫富？”
铲子边缘闪着镀铭冷光，郑击破想解释，喉咙里只挤出半句“等等——”噗。
他被剁成了饺子馅，意识断片前最后一秒，看见自己碎成渣的右手还比着中指。
再睁眼，又回到木栅孤儿院的铁架床。
那一世他学乖了，连夜徒步三百公里去荒原，打算离所有人类远远的。
结果第三天就在废墟里捡到一对流浪老夫妻，男的瘸女的瞎，抱着他大腿叫儿子。
他一脚踹开，当晚就被变异郊狼啃成骨架。
死后才反应过来：那对老逼登就是本轮父母，因果收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方丈。
他试过拯救，试过谋杀，试过在胚胎阶段用自制时光机把受精卵一分为二，结果医院起火，消防栓里喷出来的全是汽油。
一百次轮回，一百次社死，一百次一事无成。
最长的一世活了两年零西天，最后因为偷看隔壁姐姐洗澡，被人家亲哥一板凳拍在后脑勺。
拍死瞬间，他爸妈在三条街外被失控的浮空卡车压成薄饼。
规律冷酷得像数学公式：父母死亡=强制重启而且每一次重启，世界不读档，所有人记忆不重置，只有他一个人被踢回起跑线。
换句话说，他背着一百世的黑历史，活成一座行走的耻辱博物馆。
此刻，第一百零一世，郑击破坐在霉烂床单上，双目赤红，像刚被扔进滚水的虾。
他先摸胸口，没窟窿；再摸脖子，脑袋还在；最后摸裤裆，该在的都在。
“还好，这次不是女人。”
他喘口气，开始盘点遗产。
记忆潮水灌进来：名字依旧叫郑击破，身份依旧是孤儿，存款依旧为零，唯一财产是枕头底下半块发霉的蛋白棒。
父母？
档案上写着“不详”，出生证明盖着“联合政府外环弃婴统一编号”红章。
他心脏狠狠一提——前世可没这待遇。
前一百次，无论开局多惨，系统都会给他安排一对活生生的爸妈，像两根定时引线，倒计时一到就炸。
这一次，档案居然写着“无”。
他几乎要狂笑，差点再次吵醒整栋楼。
“难道……老子终于孤儿到底，无父无母，因果链断了？”
他掐大腿，疼得流泪，不是做梦。
他跳下床，光着脚在水泥地上翻跟斗，踩到一只蟑螂也笑嘻嘻道声恭喜。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保育员张阿姨拎着扫把冲进来，扫把棍指着他鼻子。
“小畜生，鬼叫什么？”
郑击破双手合十，朝她深鞠一躬。
“张妈，早上好，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今晚一定中彩票。”
张阿姨愣住，扫把棍抖了抖，怀疑他偷吃了老鼠药。
郑击破不理她，旋风般冲到公共厕所，脱光衣服，对着镜子一寸寸检查。
没有义体接口，没有基因序列纹身，没有皮下植入芯片。
就是一具最普通最贫瘠的十八岁人类雄性皮囊。
他试着冥想，没火球；握拳，没音爆；跳两下，没离地三丈。
“行，普通人就普通人，老子这次走苟道。”
他冲镜子咧嘴，白森森的牙像一排小墓碑。
“只要没爸妈，看谁还能让我重启。”
他穿好衣服，回到床位，把发霉蛋白棒当雪茄叼在嘴角，用火柴点燃塑料包装，对着窗外冉冉升起的黑日比了个中指。
“龙陨灾变？
灾厄？
公司？
教派？
帮会？
老子来了，这次不死了。”
塑料燃烧滴下火泪，烫得他嘴唇起泡，他纹丝不动，笑得比哭还难看。
下午一点半，他踩着人字拖，沿着墙根阴影，去两公里外的”外环第七义务学校“。
路上经过黑市摊位，他用指甲缝里抠出来的石灰粉，冒充“高纯龙骸粉”，忽悠到一支二手营养液，咕咚灌下，肚里火烧火燎，总算压住饥饿。
学校前身是灾前的小学，操场坑坑洼洼，积水里飘着变异蚊的幼虫，像一粒粒会游动的黑米粒。
他走进教室，屋顶漏光，讲台缺角，老师是个秃顶中年，义眼螺丝松了，每眨一次就发出咯吱声。
“同学们，今天我们复习世界观。”
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咔咔咔列出时间线：2077龙陨灾变→2100十二城邦奠基→2123三大公司崛起→2150教派与帮会成型→2177现状。
粉笔末簌簌落下，像微型雪崩。
郑击破趴在最后一排，耳朵自动过滤废话，大脑开足马力梳理新人生计划：第一步，确认自己真的无父无母。
第二步，找到最苟的职业，远离前线、远离黑市、远离所有能力者。
第三步，攒钱，买一张内环居住证，后半生靠捡垃圾也要活到一百岁。
刚想到第三步，教室前门被一脚踹飞。
门板拍在第一排课桌上，激起一片灰尘。
一个染着亮金碎发、穿定制校服的少年，双手插兜，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晃进来。
他皮肤白得发光，左耳挂着量子通讯耳坠，每走一步，耳坠就投出指甲盖大的全息 logo——太虚网络的无限环。
全班瞬间安静，连秃顶老师的义眼都停止咯吱。
少年嘴角勾着欠揍的弧度，目光扫过教室，像在菜市场挑猪肉。
郑击破心脏莫名一抽。
他不认识这张脸，但一百世的经验告诉他：——这是麻烦的味道。
少年最终把目光落在郑击破身上，挑了挑眉，声音清亮。
“喂，你，出来。”
郑击破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胳膊。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少年笑了，露出八颗雪白牙齿。
“我叫黄俊，太虚网络太子爷，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
教室里响起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郑击破抬头，面无表情，心里把刚写好的“苟道人生计划”撕成碎片。
窗外，乌云压城，雷声滚滚，像有一万条龙在云层背后磨牙。
世界线轻轻一晃，第一百零一世，正式开幕。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