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细雨如丝,沾在脸上带来微痒的触感。
姜蒙戴着幕篱,却故意掀起轻纱,任由雨雾拂面。
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在湿润的空气里交织,她信步而行,哼起一支东方的歌谣。
“…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歌声轻细,几乎被雨声吞没,却让她步履愈发轻盈。
青衣翩跹,她朝着林深处那座山神祠走去。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调子渐渐成形,像被雨丝串起的珠玉,清越地荡开在林间。
“…之子于归,皇驳其马。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她忽然顿住——歌声己歇,那旋律却仍在雨中缭绕。
是笛声。
清透、湿润,如无形的手指拂过她的耳廓与面颊。
她循声而去,如坠梦中。
祠宇檐下,吹笛的少年立在苍梧影中。
一身灰白布衣,行缠皮履,药囊斜挎,脚边竹篓犹带新青。
是个采药人。
她静立聆听。
那笛音不高,却极清、极透,像山雨凝成的丝线,沁入肌骨。
她想起未唱完的最后两句:“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想和笛而歌,却终究年少骄矜。
正自怅惘间,少年不知何时己踏音而至。
药草的清苦气息扑面而来。
他朝她弯起眼,笑得像山中的精魅。
笛声歇,他将竹笛递来。
幕篱下的少女便接过那竹笛,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空山不语,唯赠此笛。
等少女从恍惚中清醒时,那赠笛少年己然倒在湿泥上,笛声不复。
少女突然觉得雨大了起来,冷了起来,蓦然惊觉这是个月夜。
月光如银,覆照少年身躯,似神明最后的垂怜。
她摘下幕篱,覆在少年面上,为他遮些风雨。
她静默在那儿,握着笛,配着剑,把玩着腰间系的龟甲,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有所悟。
她取回幕篱,不在意幕篱上沾了什么,径首戴了回去。
然后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竹篓,发现竹篓里空空如也。
她不作细想,拿着空竹篓,扶起少年,扣到他头上。
那身子轻得骇人,比她单薄的身板更不像话“你得救了”,她郑重其事。
她闷头兀自走着,不管风雨泥泞。
背上突然有了动静,少女却突然面露诡异。
背上的人太轻了,比西岁幼童还不如,她手指暗自拂了下背上的人,那少年的粗布衣有了光滑如羽般的质感。
有热气喷洒在她脖颈处,少女不敢怀疑,不敢回头。
她闷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稀稀然好似看到了山路的尽头。
该出山了,该得救了,少女如此希冀着。
她眼眶开始泛红,强打精神继续赶路。
她终于走到头了,路的尽头,赫然仍是那座山神祠。
檐下横卧一少年,身旁竹篓泛青,隐约见草药稀疏。
她僵立如槁木,耳畔似又响起笛声。
手一松,任背上之物滑落。
却没有落地之声。
只有鹰雀振翅之音——扑棱棱,沉重而缓慢。
她僵硬地回头。
月华之下,人面鸟身的庞然恶兽正展开双翼。
她没有尖叫,没有哭泣。
面容仍是惯常的冷静,只双腿微颤,拽起地上少年的衣袖便开始狂奔。
从未跑得这样快过,林间只余残影。
那少年真是太轻了,拖得毫不费力。
少女想到这里,心下发寒。
她明白了自己拖着的、三番两次试图拉出险境的或许不是活人。
她松手得很快,毫不迟疑。
松手的刹那,山地开始颤动。
地动了,少女脚下的山地开始崩裂,仿若山神对她放弃少年的怒吼。
她被晃得稳不住身形,胡乱攀扯着抓住旁边大树的枝干。
山陵崩解着碎落,滑向万丈深渊。
少女愣住了,她从未想过地底下是无尽的幽暗与泯灭。
她双唇哆嗦着抽动,欲说还休。
她终于恐惧地自心底大喊出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姜蒙从未料想过自己会在梦醒时满脸泪痕地大喊出公子苏的名字。
帐外的侍女吓得打翻了手中新洗的茶盏。
齐王宫依旧幽静,如千百个寻常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