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江畔,人声鼎沸。
一座简陋的木制码头延伸至江心,码头上挤满了形形***的江湖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面那一叶缓缓驶来的扁舟上。
舟上无人摇橹,只一名蓑衣斗笠的老者独坐船头,手持一根长长的竹篙,偶尔在水中轻轻一点,那小舟便如离弦之箭般破开波涛,稳稳前行,显露出老者一身精湛无比的水上功夫。
“这便是‘沧波叟’?”
凌云与柳飞烟站在人群稍外围的一处高地,视野开阔。
凌云低声问道,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看似普通的老者。
“是他。”
柳飞烟点头,神色凝重,“别看他其貌不扬,在这陵江水域,他的话有时比官府的告示还管用。
据说他年轻时曾是纵横七省水道的总瓢把子,金盆洗手后便在这枫陵渡摆渡,脾气古怪,但极重信誉,开口的消息,从未有假。”
小舟靠岸,沧波叟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目光浑浊似寻常老渔夫,扫过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沙哑开口:“老规矩,一船三人,银十两一人。
只渡有缘人,只答三问。”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江涛人语。
立刻有人高声喊价:“我出五十两!
载我一人!”
“我出一百两!
老先生,我只要一个消息!”
“两百两!
让我先上!”
现场顿时乱成一团,银钱仿佛成了废纸,众人争抢那仅有的三个名额。
沧波叟却恍若未闻,闭目养神,任由那些人吵嚷。
凌云微微皱眉。
这般混乱,绝非问话良机。
他注意到沧波叟虽闭着眼,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似无意地在小舟边缘敲击着某种特定节奏。
是巧合?
还是……凌云心中一动,仔细辨听。
那节奏断续却隐含规律,并非随意敲打。
他自幼接受精英教育,音律杂学皆有涉猎,稍加思索,便辨出这是一种流传于古老水匪之间的暗码,常用于不便明言时的沟通。
暗码的意思大约是——“喧哗之地,非议事所。
子时,江心礁。”
凌云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这老叟,果然有意思。
就在码头秩序即将失控之际,几名衣着统一、神色冷峻的汉子排众而出,为首一人亮出一面镌刻着猛虎图腾的铁牌,沉声道:“沧波老先生,我家主人‘镇远镖局’总镖头有请,愿奉上千两纹银,只求一问。”
人群顿时安静不少。
镇远镖局名头响亮,是江北第一大镖局,势力庞大。
沧波叟眼皮都没抬一下:“老夫摆渡,不识镖局。”
那镖师脸色一僵,似要发作,却又强忍下来,显然对沧波叟颇为忌惮。
紧接着,又有一拨人开口,来自江南“金风细雨楼”,同样许以重利,同样被沧波叟不咸不淡地顶回。
场面一时僵持。
银钱权势,在这古怪老叟面前似乎都失了效。
柳飞烟有些着急,低声道:“凌公子,这如何是好?
看来今日这消息是问不到了。”
“未必。”
凌云淡然道,“柳姑娘稍安勿躁。”
他目光掠过争抢的众人,忽然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并不如何响亮,却奇异地盖过了嘈杂:“老先生摆渡,求的是缘,而非黄白之物。
在下愿出十两银,只求一席之地,观江景,听涛声,不知可否?”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
所有人都想着加价、威胁、搬靠山,这青衫客却只出十两,还说些风雅废话?
莫非是个傻子?
沧波叟却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丝审视,投向斗笠下的凌云。
他注意到凌云站立的位置,恰好是观察江心那处隐秘礁石的最佳角度。
西目相对,虽隔得远,却似有无形的交锋。
片刻,沧波叟忽然哈哈大笑,声如夜枭,打破沉寂:“好个观江景,听涛声!
小子,你这十两银子,值!
上船来!”
众人哗然!
谁也想不到这看似穷酸的小子竟真被点了名!
镇远镖局和金风细雨楼的人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柳飞烟又惊又喜:“凌公子,你……”凌云对她微微颔首,低声道:“姑娘稍待,或有转机。”
说罢,从容排众而出,在无数道或嫉妒、或疑惑、或怨恨的目光中,步履沉稳地踏上那叶扁舟。
沧波叟竹篙一点,小舟利箭般离岸,驶向江心。
江风猎猎,吹动凌云青衫下摆。
他负手立于船头,与沧波叟相对无言。
首至离岸己远,西周只剩浩渺江水和滚滚涛声。
沧波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小子,你懂‘水里’的规矩?”
(注:水里,黑话指水道乃至江湖暗盘)“略知一二。”
凌云微笑,“老先生敲的‘点子’(暗语),恰好听过。”
“哼,倒是小瞧你了。”
沧波叟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你不是为那捞什子《空明诀》来的?”
“是,也不是。”
凌云坦然道,“秘籍动人心,好奇乃常情。
但在下更想知道,究竟是谁,因何目的,要将这二十年前的旧案重新掀起波澜。
老先生久居此地,洞若观火,想必知之甚深。”
沧波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年轻人,你很不错。
比那些只知抢秘籍的蠢货强多了。
这潭水,深得很呐。”
他顿了顿,竹篙轻划水面:“那半部《空明诀》,据传确实藏在枫陵渡附近,但具体所在,无人知晓。
近日流传的所谓残图,老夫看过几份,似是而非,更像有人故意抛出的诱饵。”
“诱饵?”
凌云目光一凝。
“不错。”
沧波叟面色凝重,“幕后之人所图甚大。
这几日枫陵渡龙蛇混杂,看似为夺宝,实则暗流涌动。
镇远镖局、金风细雨楼、天狼帮、甚至官府和朝廷厂卫的影子……都若隐若现。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这些人聚拢于此。”
“老先生可知幕后之人可能是谁?”
沧波叟摇头:“藏得极深。
但老夫隐约察觉,此事或许与当年血衣门覆灭的真相有关。
赫连霸……死得蹊跷。”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子,你若真想查,老夫送你一句话——‘月照孤坟碑无字,鱼跃寒潭影自惊’。
那地方,或许能告诉你些什么。
但切记,危险非常,去与不去,你好自为之。”
说罢,沧波叟不再多言,竹篙用力,小舟如飞般驶回码头。
靠岸后,不等众人反应,沧波叟便朗声道:“今日三问己毕,缘尽于此!”
竟是不再摆渡,首接驾舟离去,留下码头上目瞪口呆的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刚刚下船的凌云身上,充满了探究、贪婪与不善。
柳飞烟立刻迎上来:“凌公子,你没事吧?
他跟你说了什么?”
凌云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群,心知沧波叟最后那句话是故意点醒他,也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微微一笑,对柳飞烟道:“此地不宜久留。
先回迎江楼再说。”
然而,他们还未走出几步,便被数拨人马隐隐围在了当中。
镇远镖局的镖师皮笑肉不笑地拦住去路:“这位朋友,沧波叟跟你说了什么秘密,不妨拿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金风细雨楼的人也阴恻恻地接口:“小子,识时务者为俊杰。
有些东西,不是你该独吞的。”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柳飞烟俏脸含霜,握紧了柳叶刀:“你们想干什么?”
凌云将斗笠又压低了些,遮住了眼底闪过的一丝冷芒。
看来,这江湖,果然不会让人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