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后山,偏僻角落。
一座年久失修的茅房孤零零杵着,浓烈的气味霸道地驱散了所有活物。
苏葵缩着脖子,像只灰扑扑的麻雀,蹲在茅草屋顶的最高处。
这里臭气熏天,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至少,没人愿意靠近。
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杂粮馍馍,小口小口地费力啃着。
鼓鼓的腮帮一动一动,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背上那口铁锅,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黯淡的光。
山风吹过,掀起几缕枯黄的乱发,露出她额角未干的汗渍。
“真他娘的臭!
这破差事,怎么就轮到咱哥俩了!”
粗嘎的抱怨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摩擦的声响。
“少废话,赶紧巡完这片回去交差,这味儿……呕……”另一个声音捏着鼻子,瓮声瓮气。
苏葵全身一僵,啃馍的动作顿住。
她迅速将剩下的小半块馍馍塞回怀里,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
紧接着,双手抓住锅沿,熟练地把那口沉重的玄铁锅“哐当”一声扣在自己头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只露出一双警惕的杏眼,透过锅沿的缝隙,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两个腰佩长刀的巡逻弟子,正捂着鼻子,一脸嫌恶地朝茅房这边走来。
“咦?”
其中一个矮胖弟子眯起眼,疑惑地指着屋顶,“老高,你看那屋顶上……是不是蹲着个人?
还顶着口锅?”
被叫做老高的瘦高个弟子皱着眉,努力辨认:“好像是……哪个不开眼的跑这躲懒?
还顶着锅?
怪模怪样……”就在两人驻足打量,试图看清屋顶上那个奇怪“锅盖”下是谁时——“嘎吱——嘣!!!”
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苏葵身下那根早己朽坏的茅草屋顶的横梁,在她体重和铁锅重量的双重压迫下,终于彻底崩断!
“啊——!”
短促的惊呼被下坠的疾风堵在喉咙里。
苏葵连人带锅,像一颗沉重的石头,伴随着漫天飞扬的茅草碎屑和朽木渣滓,首首坠向下方那令人绝望的深渊!
扑通——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沉闷又响亮,粘稠的污秽之物被猛烈地砸开,褐黄色的浑浊粪水如同愤怒的喷泉,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固体残渣,冲天而起,炸开一片惊心动魄的“粪雨”!
“***……娘咧!!!”
刚走到茅房门口,正仰头看屋顶的两个巡逻弟子,首当其冲!
那汹涌而起的粪浪,精准无比地兜头浇下!
矮胖弟子被劈头盖脸糊了个正着,粘稠的污物糊住了眼睛,顺着脸颊往下淌,流进他大张着惨叫的嘴里。
瘦高个老高反应稍快,下意识侧身,但左半边身子,从肩膀到小腿,瞬间被染成了恶心的黄褐色。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将他们包裹。
“呕——呸!
呸呸!”
矮胖弟子疯狂地抹着脸,吐着嘴里的秽物,整个人抖得像筛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呕——瘟……瘟神!
是那个顶锅的瘟神苏葵!”
老高看着茅房顶那个巨大的破洞,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在滴答的污物,脸上血色褪尽,声音都变了调。
茅坑深处,粘稠、冰冷、令人作呕的污秽瞬间淹没了苏葵。
恶臭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
铁锅像个沉重的盖子扣在她头顶,在污秽中沉沉浮浮。
她拼命挣扎,试图把头探出污浊的水面,手脚胡乱地扑腾拍打,激起更多肮脏的水花。
“咳咳……呕……”她呛了好几口,强烈的恶心感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死亡的冰冷感顺着脊椎往上爬。
绝望像铁钳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意识快要被恶臭和窒息淹没的刹那,她胡乱挥舞的手,在粘腻滑溜的坑壁上,猛地抓到了几根东西!
坚韧!
粗糙!
是枯藤,几根从坑壁上方垂落下来、深深扎进泥土里的老藤!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苏葵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那几根枯藤!
她拼命憋住气,不顾污泥沾满全身,手脚并用,借着藤蔓的拉力,把自己沉重的身体和那口碍事的铁锅,一点点、一寸寸地从那令人绝望的粘稠深渊里往上拖拽。
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滑腻的触感和令人崩溃的恶臭。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感觉身下不再是令人沉沦的粘稠,而是坚实冰冷的坑边泥地时,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腥臊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缝,都糊满了黄褐色的污泥和秽物,散发出的气味足以熏倒一头猛犸。
剧烈喘息间,她的目光无意扫过手边那几根救了她性命的枯藤。
其中一根最粗壮的枯藤根部,因为她刚才的攀爬和拖拽,周围的泥土簌簌脱落了一大块。
就在那潮湿黝黑的泥土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色光芒,穿透了污泥的遮掩,悄然闪烁了一下。
苏葵的喘息骤然停止。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
什么恶臭,什么狼狈,瞬间被她抛到脑后。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伸出还在滴着污水的手指,疯狂地抠挖那片***的区域!
泥土松软潮湿,很快被扒开,三颗拇指大小的东西显露出来。
棱角分明,通体呈现出一种纯粹的、仿佛凝固阳光般的金色!
它们静静地躺在污泥之中,触手冰凉,像三颗沉睡的小小的金色星辰。
那微弱却稳定的金光,与周围污秽恶臭的环境形成了最极致的对比。
苏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颗。
入手瞬间,一股奇异的冰凉感顺着指尖迅速蔓延开。
这冰凉并非刺骨,反而像一股清泉,瞬间冲刷掉她皮肤上残留的恶心粘腻感。
更奇异的是,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这股冰凉被悄然吸走了一丝,让她混乱焦躁的心神莫名地宁静了一瞬,连身上伤口的钝痛都似乎减轻了些许。
“……金子?”
她脑子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立刻否定。
不像,这感觉太奇怪了。
“瘟神!
苏葵!
老子跟你没完!!”
远处传来矮胖弟子带着哭腔的咆哮,还有老高愤怒的咒骂和掬水冲洗的哗啦声。
苏葵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她飞快地将三颗冰凉的金色晶簇一股脑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内袋里。
那清晰的冰凉感紧贴着皮肤,像贴了三片小小的冰玉。
她扯过旁边地上几把干枯的茅草,胡乱盖在刚才挖掘的痕迹上。
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粪坑边缘。
那里,一株植物在污水的“滋养”下,长得异常嚣张——通体翠绿欲滴,叶片肥厚得不像话,茎秆粗壮,顶端还开着几朵不起眼的小白花。
模样瞧着像路边最普通的野草,只是这旺盛的生命力,在这污秽之地显得格外扎眼。
任务!
十株霓裳草!
张师兄那张猪肝色的脸在她眼前晃动。
“就是你了!”
苏葵眼睛一亮,她扑过去,一把攥住那株“杂草”的根部,用力一拔!
噗嗤一声,带着污泥的根茎被完整拔出。
她用力甩了甩根部的污泥,也顾不上看仔细,胡乱把那株颇有分量的绿油油的“杂草”抱在怀里。
她迅速脱下那件己经看不出原色的外衣,嫌弃地卷成一团,左右看看,发现旁边有个倾倒的破旧竹筐。
她用力将那团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衣塞了进去。
最后看了一眼茅房顶那个大洞,以及远处还在咒骂冲洗的两个“粪人”身影,苏葵深吸一口气——立刻被自己身上的味道呛得咳嗽了一声。
她重新背好那口同样沾满污迹的铁锅,紧紧抱着怀里那株唯一的“收获”,像只刚从泥潭里滚出来的小野猫,弓着腰,踮着脚,利用荒草和灌木的掩护,飞快地蹿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曲折的山径深处。
奔跑中,山风吹拂着沾满污垢的头发和湿漉漉的破烂单衣,带来阵阵凉意。
但更清晰的是,紧贴胸口内袋的地方,那三颗晶簇持续散发着稳定而奇异的冰凉感,像三块小小的定心石,奇异地安抚着她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那株在风中招摇的异常肥硕的翠绿植物,又摸了***口那冰凉的所在,沾着污泥的小脸上,那双杏眼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倔强。
“锅在人在……”她小声嘟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任务……也得在。”
瘦小狼狈的身影,背着一口大锅,抱着一棵怪草,专挑最偏僻的小路,一路疾行,终于溜回了自己那间位于杂役区最角落的破败小屋。
吱呀——门被迅速推开又紧紧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屋内,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
胸口那三颗冰凉晶簇却带来一丝微弱又不容忽视的奇异安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