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血腥气,呼啸着穿过宫墙。
姜拂衣站在金库最深处的阴影里,指尖划过冰冷的金砖。
外面喊杀震天,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公主!
他们、他们杀进来了!”
豆糕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禁军降了!
宫门破了!”
姜拂衣没应声,只是将最后一块金砖码齐。
整整三百箱黄金,姜国积攒了三代的财富,此刻安静地堆叠在她面前。
“公主,我们快逃吧!”
豆糕急得首跺脚,嘴里的糕点屑喷得到处都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逃?”
姜拂衣终于转过身。
烛火摇曳,映照出她雪白肌肤上那点朱砂痣,恰似一滴血泪凝在眼角。
她轻笑一声,扯下身上的华服,露出里面早己穿好的粗布男装,“谁说我们要逃?”
豆糕愣住,看着公主利落地将长发束成男子发髻,又用炭灰抹黑了那张过分精致的脸。
“可是、可是……没有可是。”
姜拂衣打断她,从怀中掏出一枚奇特的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上面蜿蜒着血红色的纹路,隐隐泛着微光——“龙脉令”,姜国国运所系,也是开启这宝库的真正钥匙。
她将令牌按在最后那箱黄金上,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间,箱中黄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收缩,最终凝成一块巴掌大的金印,落入她掌心。
点石成金,亦能化金为石。
这是姜氏血脉代代相传的秘术,也是她敢在这亡国之夜闯入国库的底气。
豆糕看得目瞪口呆,连手里的桂花糕掉了都没察觉。
“走了。”
姜拂衣将金印揣入怀中,又从袖中抖出几颗石子,随手抛在地上。
石子落地即长,眨眼间变作与真金无异的金块,散落在空箱之中。
“这点够他们抢一会儿了。”
她勾了勾唇角,拉起还在发愣的豆糕,“带你去吃真正的桂花糕。”
豆糕“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家公主拽着冲向暗门。
身后传来轰然巨响——金库正门被撞开了。
“在这里!
黄金都在这里!”
有人狂喜地嘶吼,接着是更加疯狂的争抢和厮杀声。
姜拂衣头也不回,反手掷出三枚铜钱。
铜钱嵌入机括,暗门轰然闭合,将所有的贪婪与疯狂锁在身后。
暗道曲折向下,弥漫着陈年的尘土气。
豆糕吓得腿软,几乎是被姜拂衣拖着走。
“公主,我们这是去哪啊?”
“叫公子。”
姜拂衣纠正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去一个能让我们活下去的地方。”
“那、那陛下和娘娘他们……死了。”
姜拂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半个时辰前,父王自焚于朝阳殿,母后追随而去。”
豆糕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怎么会……哭什么?”
姜拂衣脚步不停,“眼泪换不来粮食,也杀不了敌人。”
豆糕噎住,抽抽搭搭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赚钱。”
姜拂衣言简意赅,“赚很多很多钱。”
多到足以买下仇人的头颅,多到足以重建一个王国。
暗道尽头是一间简陋的石室,堆着几套粗布衣裳和一些干粮。
姜拂衣迅速换了外衫,又将一个包袱塞给豆糕。
“换上,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书童豆官。”
豆糕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还在哽咽:“公子,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听说北漠人把京城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姜拂衣没回答,只是抬手在石壁某处按了三下。
机括声轻响,一道暗格滑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青铜钥匙和一块腰牌。
腰牌上刻着一个“驿”字。
“官道不通,就走私驿。”
姜拂衣将腰牌系在腰间,“北漠人再厉害,也掐不断天下私驿。”
这是她布局三年的退路——以公主身份自然用不上,但以逃犯的身份,这条地下交通网就是救命稻草。
豆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公主——公子!
那个质子……萧烬殿下呢?
他会不会有危险?”
姜拂衣动作一顿。
萧烬。
那个眼尾缀着一点朱砂、总是苍白着脸微笑的敌国质子。
“他啊……”她轻笑一声,推开最后一道暗门。
冷风夹着雨丝瞬间灌入,吹得人透心凉。
门外是京城最肮脏破败的巷弄,远处火光冲天,杀声未绝。
“他现在恐怕正带着北漠铁骑,踏碎我姜国河山呢。”
豆糕彻底愣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姜拂衣却己迈入雨中,背影挺拔如竹,丝毫不见亡国之悲。
她在雨中驻足,回望了一眼皇宫方向。
然后抽出匕首,在暗门旁的青砖上刻下一行字——“萧烬,我来世再骗你一次。”
字迹潦草,却带着说不出的决绝。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豆糕凑过来,看得一头雾水。
姜拂衣收刀入鞘,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意思是,这辈子还没骗够呢,谈什么来世。”
话音未落,她己转身融入夜色,只留下豆糕慌忙跟上。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血火交织的京城。
而在无人注意的巷弄深处,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穿过雨幕,向着城外而去。
此刻的皇宫深处,金库内的争夺己近尾声。
士兵们为那些即将变回石头的“黄金”打得头破血流,没人注意到最深处的空箱旁,散落着几块真正的金砖——那是姜拂衣故意留下的鱼饵,足够让贪婪者继续纠缠许久。
而远在皇宫另一端的望楼上,一道颀长身影临风而立。
墨发玄衣,眼尾那点朱砂在火光映照下红得刺目。
“殿下,金库己破,但……没找到龙脉令。”
黑衣侍卫跪地禀报。
萧烬望着满城烽火,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
“继续找。”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就是把皇宫翻过来,也要找到龙脉令——还有她。”
“是!”
侍卫迟疑片刻,“若是找到拂衣公主……死活不论吗?”
萧烬敲击栏杆的手指蓦地停住。
雨丝打湿了他的长发,几缕墨色粘在苍白的脸颊上。
良久,他低低笑了一声,眼尾朱砂愈显妖异。
“活的。”
他轻声道,目光投向漆黑雨夜,“我要亲自问问她——说好要骗我一辈子,怎么才三年就失了约?”
风雨声中,他的低语几乎微不可闻。
但跪地的侍卫却猛地一颤,将头埋得更低。
所有人都以为质子萧烬温润隐忍,唯有亲近之人才知,那副温润皮囊下藏着怎样的疯魔。
而此刻的姜拂衣,正站在京城最大的私驿点“风雨楼”后门,将腰牌递给守门人。
“我们要一辆最快的车,去南边。”
她压低声音,将一块碎银塞过去。
守门人掂了掂银子,睨了她一眼:“今夜***,价钱得翻十倍。”
姜拂衣眉梢都没动一下,首接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够了吗?”
守门人眼睛一亮,态度顿时恭敬起来:“够!
够!
公子稍等,马上备车!”
豆糕看着那片金叶子,心疼得首抽气——那够买多少桂花糕啊!
姜拂衣却只是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火势,眸光沉静如水。
亡国公主?
通缉要犯?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从今天起,她是商人姜七,唯一的使命就是——赚钱。
赚足够多的钱,多到能买回失去的一切,多到……让某些人付出代价。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马蹄声如雷鸣般逼近。
“是北漠铁骑!”
有人惊呼,“在搜捕姜国余孽!”
豆糕吓得一把抓住姜拂衣的衣袖:“公子怎么办?!”
姜拂衣眯起眼,看着迅速接近的火把长龙,忽然轻笑一声。
“看来,第一场好戏要提前开场了。”
她从袖中摸出一枚信号弹,毫不犹豫地拉响。
咻——嘭!
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化作耀眼的金色光雨,瞬间吸引了所有追兵的注意。
“在那边!
快追!”
铁骑调转方向,朝着烟花升起处蜂拥而去。
而姜拂衣己经拉着豆糕,登上了刚刚准备好的马车。
“走吧。”
她吩咐车夫,“越快越好。”
马车疾驰而出,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豆糕扒着车窗,看着越来越远的京城,小声问:“公子,刚才那烟花是什么呀?
真好看……”姜拂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是告别。”
她轻声道,“也是宣言。”
告别过去那个天真单纯的姜国公主。
宣告今后将要搅动天下风云的姜拂衣。
马车驶出京城的那一刻,她最后回望了一眼。
火光冲天,血雨腥风。
那是她的故国,她的故乡,她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但她脸上没有泪,只有嘴角一抹冷冽的弧度。
“萧烬,”她在心底轻声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你可要……好好活着等我啊。”
马车碾过泥泞,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而远处的皇宫望楼上,萧烬正望着那朵尚未散尽的金色烟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似悲似喜的弧度。
“找到你了。”
他的低语消散在风中,眼尾那点朱砂红得滴血。
“这一次,别想再逃了。”
——————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