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行金令,律应清商。
立秋己过七天,暑假像攥在手里像一些沙子,从指缝间匆匆溜向尾声,只剩十几粒了。
蝉鸣愈发喑哑,像垂死之人的哀号,作业依旧如山,可即便每日忙忙碌碌,我的生活却空洞得如同被挖空灵魂的躯壳。
“华苍,走了,去陵园!”
一个颇为英俊的少年冲我喊。
他叫张载源,同我是发小,一头碎发,面容坚毅,只是那原本反射着阳光的双目,在我看来,如今竟也透着几分冷漠,好似冰川裂缝,黑白分明却拒人千里。
“好了,走吧。”
我跨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链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我不再想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奋力朝他追去,任风如刀般割在脸上。
我们在晨雾还未散尽时出发,车轮碾过带着露水的青石板路,溅起的细碎银亮,在我眼中却似斑斑血迹。
过了石桥,视野忽然敞亮起来。
大片的向日葵田铺到天边,金盘似的花盘沉甸甸地垂着,只是那原本金黄的花瓣,如今在我眼里却像是被鲜血浸过,透着诡异。
风一吹,它们齐齐颔首,像在对大地行着诡异的祭礼。
蜜蜂在花盘间疯狂钻动,嗡嗡声好似尖锐的诅咒,连空气里飘着的葵花香,都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偶尔有老农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过,胶鞋踩过干枯的草叶发出“沙沙”声,惊起几只停在玉米杆上的麻雀,那惊飞的麻雀,就像我此刻混乱又惊惶的思绪。
骑过街角时,柏油路渐渐染上树荫的清凉,可这清凉却如冰窖。
车轮碾过落下来的梧桐絮,像碾过一团团浅绿的腐肉,簌簌地碎在地上,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载源,这个暑假,你都做了些什么?”
趁着红灯,我回头问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张载源听到我的问题,稍稍愣了一下,然后随意地回答道:“也没做什么,像往常一样啊。
你问这个干嘛?”
他的头微微一歪,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可那表情在我看来,却满是敷衍。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想什么?”
他似乎对我的欲言又止有些不耐烦,追问了一句,语气中透着一丝不耐。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我们……考得上高中吗?”
张载源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悬,我各科向来刚及格,这你知道,至于你……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班总分倒一的那人,英语都比你的高二十多分。”
他的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
是啊,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开始沉默不语,像一只被抽走脊梁的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话。
张载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于首接,他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心没肺地笑了下,然后识趣地闭上了嘴。
可那笑声,却像一把锯子,在我心里来回拉扯。
离陵园近了,风似乎都渐渐沉了下来。
街道旁的喧嚣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道路两侧愈发整齐的松柏,它们像沉默的刽子手,笔挺地立着,枝叶在风中轻轻摩挲,发出“沙沙”声,仿佛在低语着死亡的歌谣。
靠近陵园时,我们的速度不自觉地放缓,车轮碾过平整的石板路,发出低低的“沙沙”声,每一声都像踏在我的心跳上。
朱红色的大门庄重矗立,门楣上的字迹历经岁月却依旧清晰,透着沉甸甸的压迫感,好似随时都会倒下来将我掩埋。
我们深入进去,张载源缓步移到一座墓碑旁,那是他二老爷爷,我没见过,但他每个月都要来一次。
我没问过原因,他也没说。
“华苍,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每月都要来这里?”
“你现在愿意跟我说了吗?”
这时的我还是比较高兴的,但我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他是替我老爷爷死的,他走的时候才38岁,没有子女和老婆,我老爷爷还把他的一个儿子,也是我爷爷,过继给了他。”
“啊?
那对吗?”
我用很小的声音问自己,声音低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
“看来你没听明白,没事,我也不太明白,你只需要知道他也是我老爷爷就行。”
我有些后悔刚才搭话,忘了他的耳力很强,这声音,就算我在离他远十米,他也能听清。
而他看我似乎没听懂,当即就要给我再讲一遍。
“看来你还没听懂,那就再听我说一遍……唉,停停停,我明白,我明白。”
见他又要开说,我急忙制止,心中满是烦躁。
很快,我们祭拜完,他执意要去河边玩,我只想留下来仔细地看一下这几百块墓碑。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分道扬镳。
张载源走了,我独自来到最深处,只看到一位身着中山装的老者静静地站在一块墓碑旁边,我走上前。
“您好老爷爷,您这是在看谁呀?”
我好奇地问道,声音在这寂静的陵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老人并没有作答,而是反过来问我:“小孩,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陪我朋友来这里的,祭拜去世的长辈。”
我如实回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老人并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我觉得无趣,便走开了。
在陵园里,若说有一处风景格外“动人”,大抵是纪念碑旁那片开阔的平台。
阳光在这里落得格外清澈,洒在油亮的柏树叶上,折射出沉静的绿光,可这绿光却透着一股阴森。
平台边缘的石栏被岁月磨得光滑,栏下是修剪齐整的冬青,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却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远处的松柏连成一片墨绿的海洋,风过时,枝叶轻轻摇曳,却没有喧嚣,只像无数无声的祭奠。
偶尔有鸟雀从林间掠过,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反倒让这份宁静更显诡异。
站在这里,望着碑上那些不朽的名字,再看眼前这方被阳光浸润的天地,忽然明白,这风景的“好”,原是因为脚下的土地曾被热血浸染,如今的安宁与苍翠,都是先烈们用生命守护的模样。
可这苍翠,每年只能见到一次,就像明天依旧会有新的太阳升起来,而今天的太阳却不会再有了。
或许这个暑假就是我过的最后一个暑假吧,一种深深的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正在想着,忽然,身边又传来脚步声,是那位老者。
“小孩儿,你们现在为什么读书?”
这句话我很熟悉,因为在小学课本的一篇课文上看到过,似乎是一位老师对周总理说的话,周总理的回答似乎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什么呢?”
老者似乎不太明白,“明明现在这个国家己经如此强盛,至少你们没有饥饿过,没有寒冷过。”
“我不知道,书上就是这么说的……”我嗫嚅着,心中满是迷茫和无助。
只听老者一声叹息,“那你读书读的好吗?”
又扯到了这个问题上,尽管我很不情愿,可也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学习说了一遍“我成绩只能说是中等,但作业一点都不少,他们都觉得我补课就能有一个好成绩,怎么可能呢?
班里前五名的位置从来没有变过。
可能这就是天赋。”
我无奈的说道。
老者久久不见动静,又是一声长叹。
“读书的意义早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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