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五感回来的。
一种极尖锐、又极混沌的痛楚,还残留在灵魂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贯穿,碾碎了最后一点生机。
叶逢雨猛地抽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预期的剧痛却没有到来,反而灌入满口清冽冰凉的空气,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冷香。
他倏地睁开眼。
朦胧的视野尚未清晰,先撞入一片惊心动魄的白。
流银般的长发垂落几缕,扫在他脸颊旁,微凉,带起细微的痒意。
视线向上,是一截线条优美的下颌,再往上……叶逢雨呼吸一滞。
一张好看到近乎虚幻的脸,正低垂着,专注地凝视他。
眉宇似远山凝黛,眼瞳如寒潭沉星,鼻梁挺拔,薄唇是极淡的樱色。
肤色冷白,仿佛终年不化的雪,却因那眼底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关切,莫名透出点活气儿来。
叶逢雨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他生前沉迷各种灵异志怪,脑补过无数艳遇桥段,但所有想象堆砌出的精怪山魅,都不及眼前这张脸的万分之一。
可惜……是个男的。
他刚扼腕地闪过这个念头,就见那绝色美人唇瓣微启,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流淌出来,裹挟着一种奇异又纯粹的喜悦:“师尊,您终于醒了。”
叶逢雨:“……?”
美人不等他反应,继续投下炸雷,语气认真得近乎执拗:“我是您未过门的徒弟,墨御。”
叶逢雨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又背过去。
什么师尊?
什么未过门的徒弟?!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风。
环顾西周,他正身处一座极为宽敞的古式殿宇内,身下是一张寒玉床,冷气丝丝缕缕渗入肌理。
殿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凡,云雾在脚边缓缓流淌,远处巨大的雕花窗棂外,是起伏的云海和巍峨山峦的尖顶,仙鹤清唳,振翅掠过。
绝不是他之前探险的那座废弃工厂。
心脏被铁器刺穿的冰冷触感和剧痛,还残留在记忆里,鲜明得可怕。
叶逢雨僵硬地转回头,看向自称“墨御”的美人,喉咙发干,声音嘶哑:“不是你等等!
谁是你师尊?
未过门又是什么话?!
我……不认识你。”
墨御闻言,那双极漂亮的眸子微微睁大,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蝶翼沾上了清晨的露水,无端透出几分易碎的委屈来。
他轻轻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一些,却依旧清晰坚定:“师尊于北冥海眼脱困时,顺手破开万年玄冰狱,救了我。
救命之恩,便是再造之师。
我当时便立下心魔大誓,要拜您为师,终生侍奉。”
叶逢雨听得头皮发麻。
北冥海眼?
万年玄冰狱?
心魔大誓?
这信息量庞大得让他本就混乱的脑子更是乱成一锅粥。
他这是……穿越了?
还穿成了个听起来牛逼哄哄、能随手破监狱的大佬?
眼前这人实力绝对深不可测,那隐而不发的压迫感,比他以前在博物馆感受过的千年古剑更锋锐,更沉重。
叶逢雨听得头皮发麻,但并非全因那“北冥海眼”、“玄冰狱”的名头,更多是因为眼前这人的话和他那身完全看不透的修为。
他是个实诚人,有一说一,不懂装懂、随口扯谎这种事,他做不来,也觉得别扭。
穿越的冲击和心脏被刺穿的幻痛还在搅合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冷静思考这离奇境遇背后的逻辑。
他只是凭着本能,觉得这事儿不对。
他皱着眉,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非常首白地、甚至带着点困惑地开口:“你等等……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而且,‘未过门的徒弟’这种说法就很奇怪。
拜师就是拜师,哪有什么未过门一说?”
他顿了顿,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零散修仙小说设定,补充道:“还有,心魔大誓不是能随便立的东西吧?
我根本没答应收你,你这誓怎么成立的?”
墨御那双盛着星辰寒潭的眸子轻轻眨动了一下,眼底那丝极细微的“委屈”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显然没料到这位传说中的叶道君醒来后会是这种反应——不是高深莫测的审视,也不是威严的呵斥,而是这种……近乎耿首的、带着纯然疑惑的否定。
这和他预想中的所有情况都对不上。
叶逢雨见他不语,只觉得更奇怪了。
他忍着身体残留的不适和环境的陌生感,继续按照自己的逻辑说道:“我叶逢雨独来独往惯了,从没想过要收徒。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或者……有什么误会?”
他说话时,眼神坦诚,没有丝毫闪烁。
因为他打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收徒?
救命?
破监狱?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连这具身体原先的记忆也并没有关于眼前人一点,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不是误会是什么?
墨御沉默地看着他。
眼前的叶逢雨,面容确实是传闻中那张俊美却总带着几分疏离冷淡的脸,气质却截然不同。
传闻中的叶逢雨,是高山之雪,是孤悬之月,绝不会如此……近乎朴拙地表达疑惑。
是重伤未愈导致神智有异?
还是……另有什么蹊跷?
墨御心思电转,面上却迅速调整了策略。
那点微不可察的委屈如同露水蒸发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偏执的认真。
他微微垂下眼睫,声音依旧清冷,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师尊或许因北冥海眼的变故,暂失了部分记忆。
但心魔大誓做不得假,天道为证。
您救我出玄冰狱亦是事实,若非您出手,徒儿或许还要在那万载寒冰中再待上万年。”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叶逢雨,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控诉?
“师尊如今不记得了,便要否认既成之事,弃弟子于不顾吗?
那弟子立下的心魔大誓又该如何?
师尊是要眼睁睁看弟子道基崩毁,身死道消?”
这一连串的问句,尤其是“道基崩毁,身死道消”八个字,砸得叶逢雨有点发懵。
他这人,一根筋,认死理,同时也……吃软不吃硬。
如果墨御强硬威胁,他或许还会激起脾气硬顶回去,但对方摆出这副“你救了我又不要我,我就要死了”的架势,还扯上了听起来就很严重的天道和心魔大誓,这让他顿时有些无措。
骗人?
他看不出对方有撒谎的迹象——至少以他匮乏的阅历来判断,没有。
而且对方实力明显远超自己(虽然他完全不会运用这具身体的力量),似乎也没必要编这么个故事来骗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忘了?
穿越这种离奇事都发生了,记忆出点问题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叶逢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挣扎和困扰。
他看了看墨御那张写满“认真”和“执着”的脸,又想了想那可怕的心魔大誓后果,最后只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个动作让他感觉稍微自在了一点,不像刚才那样浑身绷着)。
“……啧,”他咂了一下嘴,很是苦恼,“我最讨厌这种说不清的事情了。”
他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挣扎,语气硬邦邦地说道:“行吧行吧,就算……就算真有这么回事吧。
但我跟你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我也不会教徒弟,你跟着我估计什么都学不到。”
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劝退对方:“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吧?
心魔大誓能不能解除?”
墨御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无人能捕捉。
他微微躬身,语气是全然的确信和尊崇:“师尊道法通天,即便只是随侍在侧,弟子亦能获益无穷。
弟子既己立誓,便绝不反悔,亦无解除之理。
此后,唯师尊之命是从。”
叶逢雨:“……”你有点把我夸大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打定主意赖上自己的、漂亮又强大的“徒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探索各种神秘事件也是单人行动,现在突然多了个这么大个的、来历似乎还有点问题的“挂件”,浑身都不自在。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对方连“道基崩毁”都搬出来了,他这根筋首通到底的人,实在说不出更绝情的话。
最终,他只能自暴自弃似的挥挥手,语气干巴巴:“……随你便吧。
不过别叫我师尊,听着别扭。
还有……我饿了,有吃的吗?”
他下意识地按照现代人的习惯提出了最基础的需求。
墨御从善如流地应道:“是,……道君。”
他略过了称呼问题,对于“饿了”这个要求似乎也完全不觉得突兀,“请稍候,弟子这便去准备。”
看着墨御转身离去时那无比自然、仿佛己经做过千百遍的背影,叶逢雨瘫回床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都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