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儿缩在墙角的小板凳上,单薄得像一片被寒风刮落的枯叶,抖得连板凳腿都在跟着轻微晃动。
那双怯生生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死死盯着刚被婆子们粗暴推进来的郝静云,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郝静云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胃里因那冷硬窝头翻搅起的不适感。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和处境,只会让这小丫头更害怕。
她需要盟友,哪怕是最微小的一个。
在这深宅大院的最底层,信息就是力量,也是她撬动命运的支点。
她扶着冰冷的土墙,慢慢走到那张唯一的破木桌旁。
桌上那半碗浑浊的凉水和两个冷硬的杂面窝头,是她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拿起一个窝头,触手冰凉粗糙。
她用力掰开,露出里面同样粗粝的深褐色内瓤。
郝静云拿着那半块窝头,没有立刻递给小雀儿,而是自己先撕下极小的一块,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
粗粝的糠皮刮过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味和酸涩感。
她强迫自己咽下去,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
然后,她才把剩下的大半块窝头,朝着小雀儿的方向,尽量温和地递过去。
“饿了吧?”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语言精通赋予的天然亲和力,努力驱散方才荣庆堂带来的剑拔弩张,“这个,给你吃。”
小雀儿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死死盯着那大半块窝头,小小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咕咚”声。
那点可怜的食物,对她而言是巨大的诱惑。
但她没动,小小的身体反而往后缩了缩,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更深的惊惧——给她东西吃?
这位被大太太厌弃、被婆子们骂作“扫把星”的小姐,想干什么?
郝静云看懂了她的恐惧。
她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再靠近,只是保持着那个递出的姿势,声音更柔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真诚:“别怕。
我不是坏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低矮、破败、散发着霉味和药味的屋子,“你看,我和你一样,都被困在这里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戳破了小雀儿心中那层厚厚的、名为等级和恐惧的壁垒。
是啊,这位小姐,虽然穿着比她们好一点的旧衣裳(但也仅仅是好一点),可住的地方,比她们这些粗使丫头挤的大通铺好不了多少。
刚才还被那样凶狠的婆子推搡进来……小雀儿眼中的恐惧,悄然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茫然。
郝静云捕捉到了这丝变化,立刻趁热打铁。
她不再提食物,而是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带着点好奇的语气:“来,跟我说说话就行。
我刚来,什么都不懂。
比如……”她想了想,抛出一个看似无害的问题,“府里这么多姑娘小姐,你听没听说过,哪位姑娘的脾气最好?
最和气?”
这个问题显然安全得多。
小雀儿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又飞快地瞟了一眼郝静云手中那诱人的窝头,终于,细若蚊蚋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嘴唇里飘出来:“三……三姑娘。”
“三姑娘?”
郝静云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鼓励地看着她。
提到探春,小雀儿的胆子似乎大了那么一点点,声音也稍微清晰了些,带着点底层小丫头特有的、对“上面”生活的模糊向往:“嗯……就是西边院子里,跟着太太(指王夫人)住的三姑娘,探春姑娘。”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眼睛微微亮了一点点,“她……她屋里的姐姐们,有时候……能得着主子赏的点心渣……”点心渣!
这就是底层小丫头眼中巨大的幸福和“和气”的象征了!
郝静云心中了然。
探春,贾府三春之一,原著中精明强干、有“玫瑰花”之称的刺玫瑰,但此刻在小丫头眼中,却是“脾气好”的代表。
这信息很重要!
至少证明探春治下相对公平,对下人不算苛待,甚至偶尔有些小恩惠。
这或许是她未来可能争取的一个潜在“盟友”方向?
即使现在隔着千山万水。
滴!
成功收集关键人物(贾探春)初步信息!
对荣国府内部认知度提升!
宿主自身处境认知深化,对当前小世界‘命运惯性’产生微弱扰动!
能量补充:0.5点!
当前能量:21.5/100(低)果然!
仅仅是对环境信息的主动获取和认知深化,也能扰动“命运惯性”,带来极其微弱的能量补充!
虽然只有0.5点,少得可怜,但这证明了她的思路没错!
积少成多!
郝静云精神一振,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她将手中那大半块窝头又往前递了递:“拿着,吃吧。
跟我说说,三姑娘那边……除了点心渣,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或者别的院子里的姐姐们,有什么特别的?”
她巧妙地引导着话题,既不过于敏感,又能获取更广泛的信息。
食物的诱惑和对“说话”就能换食物的简单认知,终于压倒了小雀儿最后的恐惧。
她像只警惕的小兽,一点点挪到桌边,飞快地抓起那半块窝头,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郝静云一眼,见她确实没有恶意,才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吃得又急又珍惜。
有了食物的润滑和郝静云温和的引导,小雀儿的话匣子也慢慢打开了。
她知道的自然都是些最底层、最零碎的边角料,如同散落在地上的米粒:“……东边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最和气,但规矩也最大…………琏二奶奶(王熙凤)身边的平儿姐姐最好,有时候还帮我们说句话…………周大娘(周瑞家的)管着太太屋里的采买,她家女婿就是管后门上夜的…………昨儿个厨房的柳嫂子又和管园子花木的钱婆子吵起来了,为了几根烂菜叶子…………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姐姐,厉害着呢,连二老爷都敢拦……”这些信息,在郝静云听来,却如同在拼凑一张模糊却至关重要的地图。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脑中飞快地分析、归类、记忆。
王熙凤的得力助手平儿,是个潜在的“可沟通”对象?
周瑞家的管采买,她女婿管后门?
这后门……是不是个可能的漏洞?
厨房和管园子的婆子有矛盾?
这是否可以利用?
鸳鸯在贾母面前地位超然……每一个名字,每一点关系,都可能在未来成为她破局的棋子!
而随着小雀儿断断续续的讲述,视野角落那微小的能量数字,极其缓慢地、以0.1点、0.1点的速度,艰难地向上蠕动着:21.6……21.7……虽然慢,但确实在增长!
这证明了她的策略完全正确!
就在小雀儿啃完最后一口窝头,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准备再说些厨房里听来的闲话时,破旧的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刻意压低、却带着明显谄媚的说话声!
“……哎哟,马姐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点小事,打发个小丫头来说一声不就得了?”
是那个矮胖的王婆子的声音,充满了巴结。
“哼!”
是马婆子那熟悉的、带着刻薄和不耐烦的尖利嗓音,“大太太不放心!
让我来看看那惹祸精消停了没有!
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晚饭送来了吗?
可别饿着她,回头又在老太太跟前装可怜!”
“送来了送来了!
哪能饿着表小姐呢!”
王婆子连忙应声,随即声音又压低了些,带着点讨好,“马姐姐,您看……这表小姐也真是……拿那劳什子玩意儿给林姑娘,林姑娘还接了!
这事儿……不会连累到大太太吧?”
“闭嘴!”
马婆子厉声呵斥,但语气里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管好你的嘴!
什么玩意儿不玩意儿的!
大太太自有分寸!
那丫头就是个烧糊涂了的,老太太都说了‘可怜见的’,还能怎样?
赶紧把饭送进去,看着她吃完!
别让她乱跑乱动就行!”
“是是是!”
王婆子连声应着。
紧接着,院门上的锁链“哗啦”作响,门被推开一条缝。
王婆子那张油腻的胖脸探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粗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颜色浑浊的菜粥和一个比中午更小的杂面窝头。
她一眼看到郝静云和小雀儿都站在桌边,小雀儿手里还拿着啃完的窝头渣,脸色顿时一沉。
“小雀儿!
你个死丫头!
谁让你在这儿偷懒嚼舌根的?
还不滚回你自己该待的地方去!”
王婆子恶声恶气地骂道,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小雀儿。
小雀儿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窝头渣都掉在了地上,小脸煞白,求助般地看向郝静云。
郝静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平静,甚至主动上前一步,挡在了小雀儿身前,迎向王婆子那不善的目光:“王嬷嬷,是我叫小雀儿进来陪我说说话的。
一个人闷着,病也好得慢。”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那清晰的官话和沉静的眼神,让王婆子噎了一下。
王婆子想起马婆子就在门外,又想起老太太那句“可怜见的”,到底不敢太过分,只是重重地将托盘往破桌子上一顿,汤汁溅出来少许:“哼!
表小姐身子金贵,就好好养着!
这粥和窝头,趁热吃了!
别挑三拣西!”
她警告地瞪了郝静云一眼,又恶狠狠地剜向小雀儿,“还不快滚!
等着我请你呢?!”
小雀儿如蒙大赦,再不敢看郝静云,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老鼠,飞快地从王婆子身边溜了出去。
王婆子见郝静云没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那碗浑浊的菜粥,自觉找回了面子,哼了一声,扭着肥胖的身子出去了。
“咔嚓”,院门再次落锁。
破屋里又只剩下郝静云一人,还有桌上那碗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菜粥和冷硬的窝头。
她走到桌边,看着那碗浑浊的、飘着几片烂菜叶和可疑油花的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她没有犹豫,端起碗,屏住呼吸,像喝药一样,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温热的、带着馊味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恶心,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
食物,是维持这具身体的基础。
她需要体力。
吃完那令人作呕的“晚餐”,郝静云吹熄了桌上那盏昏黄摇曳、散发着劣质油脂味的油灯。
破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窗外一点惨淡的月光,透过破窗纸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
霉味、药味、劣质油脂味混合着残余的菜粥馊味,在黑暗中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
郝静云和衣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薄被粗糙冰冷。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的精神却异常亢奋,大脑在黑暗中飞速运转。
小雀儿提供的信息碎片在她脑中不断组合、分析:·探春的“和气”与相对公平的治下:未来可能的接触点。
·平儿的“好”与在凤姐身边的特殊地位:关键人物!
王熙凤是贾府实际的管家奶奶,平儿作为她的心腹通房大丫鬟,能量巨大。
如果能争取到平儿的一丝善意或中立……·周瑞家的(王夫人心腹)与其女婿(后门上夜):后门!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
荣国府等级森严,大门、二门层层把守,她一个被邢夫人厌弃的“表小姐”,想光明正大出去或靠近核心区域难如登天。
但后门……通常是下人、杂役、运送垃圾污物出入的通道,管理相对松懈,尤其是值夜的人……周瑞家的女婿!
这层关系,是否可以利用?
厨房柳嫂子与管园子钱婆子的矛盾:底层仆役之间的倾轧,看似微小,但矛盾就是缝隙。
有缝隙,就有利用的可能。
比如……制造一点混乱?
或者,利用一方打击另一方来获取某种便利?
·鸳鸯在贾母心中的地位:终极护身符!
但想接触到鸳鸯,比接触黛玉还难。
系统,标记关键人物:平儿(王熙凤心腹)、周瑞家的(王夫人陪房,其女婿为后门上夜)、鸳鸯(贾母首席大丫鬟)。
幽蓝的界面上,三个名字旁边出现了微小的星标。
当前能量:22/100(低)——靠听小雀儿的“情报”和强行吃完那碗粥(也算一种生存意志的体现?
),能量又艰难地爬升了0.5点。
突破口在哪里?
郝静云的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地聚焦在“后门上夜”和“周瑞家的女婿”这两个关键词上。
后门!
这是目前看来,唯一有可能避开邢夫人和王婆子她们监视,让她悄无声息溜出去,甚至……靠近黛玉所在的碧纱橱或者探春院子的路径!
但怎么利用?
首接去找周瑞家的女婿?
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接触到那个环节,又不引人注目的机会。
契机……往往就在这些底层仆役的日常里。
比如,小雀儿提到的——厨房柳嫂子和管园子钱婆子的矛盾!
为了几根烂菜叶子就能吵起来……如果这个矛盾,因为某些“意外”而升级了呢?
如果后门附近,因为某些原因,需要临时抽调人手,造成短暂的混乱或空虚呢?
郝静云的思维在黑暗中急速碰撞,一个模糊的计划雏形开始形成。
这计划充满了风险,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别无选择。
系统的能量在缓慢消耗,黛玉的命运轨迹不会停下等待。
她必须主动出击,哪怕是在这看似铜墙铁壁的囚笼里,也要撕开一道缝隙!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身体需要恢复,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挑战。
黑暗中,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但大脑深处,那名为“破局”的齿轮,己经开始无声而疯狂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