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雪下了一夜,东北雨姐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雨姐被窗棂上的响动惊醒时,炕头己经凉透了。
她摸了摸身边的位置,棉絮凹陷的形状还在,却没了半点温度。
外屋的门虚掩着,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
“狂魔哥?”
她喊了一声,声音撞在空荡荡的屋里,只反弹回细碎的回音。
灶台上的铝壶结着层白霜,昨天晚上两人拌嘴时摔在地上的搪瓷碗还没收拾,裂纹里卡着没吃完的咸菜。
后半夜的风带着哨音,雨姐披了件军大衣就往外冲。
雪片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她眯着眼往村口望,只有白茫茫一片,连平日里最显眼的老槐树都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狂魔哥!
你在哪儿啊?”
喊声被风雪撕成碎片,没走多远就咽了回去。
她想起昨天傍晚的争吵——就因为她劝他别总窝在屋里打游戏,该出去找份正经活,他就翻了脸,摔门进了里屋。
后半夜她起夜时还听见他在翻身,怎么转眼就没了人影?
村西头的苞米地早就收割干净,光秃秃的秸秆在雪地里戳着,像一排排瘦骨嶙峋的手指。
雨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积雪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要费老大劲。
军大衣被雪打透了,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可她心里烧得慌,一点都不觉得冷。
“狂魔哥!
你出来啊!
有啥过不去的坎咱好好说!”
她知道他那脾气,看着横,其实脆得像冬天的冻梨,一点火星子就能炸毛,真受了委屈又只会自己憋着。
昨天她话说重了,说他“三十好几的人了,整天吊儿郎当,对得起谁”,当时就看见他眼圈红了,转身摔了门。
现在想想,他也不容易。
从城里来这小屯子,水土不服,朋友没有,除了跟她拌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总嫌他懒,嫌他不会干活,却忘了他在城里也是坐办公室的,哪受过这份罪。
雪越下越大,天快亮时,远处的树林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雨姐的心猛地提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边跑,棉鞋里灌满了雪,冻得脚趾发麻,可她顾不上了。
“狂魔哥?
是你不?”
树林里积的雪更深,枝桠上的雪时不时落下来,砸在头上。
她看见一棵老松树底下有个黑糊糊的影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狂魔哥!”
那人蜷缩在树根下,身上落了层厚雪,像个雪人。
听见声音,他慢慢抬起头,脸上冻得通红,嘴唇发紫,看见雨姐,眼神里先是愣,接着就涌上点说不清的情绪。
“你咋来了?”
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雨姐没说话,蹲下来就去拉他,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缩了一下——冻得像块冰。
她赶紧把军大衣脱下来,裹在他身上,又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死死勒在他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你傻啊!
这么大雪往外跑啥?
想冻死在外面?”
她的声音抖着,眼泪没忍住,混着雪水往脸上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被狂魔哥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冻得冰凉,力气却大得很。
“我没地方去,”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昨天……是我不对。
我不该跟你吵。”
雨姐鼻子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
“跟我吵咋了?
咱吵架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你用得着往雪地里钻?”
她吸了吸鼻子,使劲把他往前拽,“起来!
跟我回家!
冻死在这儿算啥本事?”
狂魔哥没动,抬头看着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不生我气了?”
“气!
咋不气!”
雨姐瞪了他一眼,手上却用了劲,“气归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冻死!
赶紧走,再晚咱俩都得冻成冰棍!”
他终于肯动了,却没站稳,一瘸一拐的。
雨姐这才发现他脚踝肿了,估计是夜里在雪地里崴了脚。
她二话不说,蹲下身:“上来!
我背你!”
“不用……少废话!”
雨姐把他往背上一拽,“当初你在城里帮我扛行李的时候咋不说不用?
现在跟我逞啥能?”
狂魔哥没再犟,乖乖地趴在她背上。
他不算轻,压得雨姐膝盖一弯,可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往树林外挪。
雪还在下,可她觉得心里那团火又烧起来了,暖烘烘的,连带着冻麻的脚趾都有了知觉。
“雨姐,”他趴在她耳边,声音软软的,“以后我不打游戏了,我跟你去学种地。”
雨姐“嗤”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就你?
能学会啥?
别到时候把苗都薅了。”
“那你教我呗。”
“教你行啊,”她深吸一口气,把他往上颠了颠,“但说好,学不会就得给我剥一个月的苞米。”
“……行。”
雪地里留下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一大一小,慢慢往村子的方向延伸。
太阳出来时,第一缕光落在雪地上,亮得晃眼。
远处的烟囱升起了烟,混着雪雾,像幅毛茸茸的画。
雨姐背着狂魔哥,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军大衣的衣角沾着雪,被风一吹,轻轻晃着。
她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雪地里的脚印,看着歪歪扭扭,往前走,总能踩出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