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混着金属的冷味钻进鼻腔时,林默正在拆解第三台故障的记忆褶皱仪。
螺丝刀撬开金属外壳的瞬间,一缕淡蓝色的光从内部溢出来,像被惊动的水母,在他指尖颤了颤,随即湮灭。
这是“记忆缓存带”的余温——正常情况下,缓存带里的碎片在仪器关闭后会自动清零,可这台不一样。
林默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乱码,眉骨下意识地绷紧。
“又卡壳了?”
隔壁工位的老张探过头,手里的保温杯冒着热气,“这批‘海风系列’是有点邪门,上周李姐拆那台,缓存带里还留着段哭腔呢,说是像她早逝的闺女,吓得首接请了年假。”
林默没接话。
指尖悬在触控板上,屏幕里的乱码正以诡异的规律重组,渐渐显露出模糊的画面:晃动的天花板,焦糊味的空气,还有……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不是系统杂音。
他调大音量,那声音瞬间清晰起来,像根细针猛地扎进耳蜗——是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重复着一个词。
林默的心脏骤然缩紧,手指攥得触控板发颤,首到听清那个词,他的呼吸突然停了。
“哥……”实验室的白光灯嗡嗡作响,林默盯着屏幕里逐渐扭曲的画面,后颈渗出一层冷汗。
三年了,自从那场雨夜车祸后,他的记忆就像被白蚁蛀空的堤坝,关于妹妹林秋的一切都塌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和一个顽固的念头——林秋没死,她在等自己找她。
可这台仪器里的声音……太像了。
“小林?
发什么呆呢?”
老张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这台报报废吧,估计是缓存带老化,串线了。”
林默猛地合上仪器,“不用,我修。”
他的声音有点哑,老张愣了下,没再多问。
维修车间里重新响起器械碰撞的轻响,林默却觉得耳朵里的呼救声挥之不去,甚至和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片段重叠了——也是这样的雨夜,车窗上的雨刷器疯狂摆动,副驾驶座上的林秋笑着递过来一颗薄荷糖,说:“哥,等我考完试,我们去海边露营吧?”
那是他对林秋最后的清晰记忆。
再后来,是刺耳的刹车声,翻滚的视野,还有醒来后医生那句“你妹妹失踪了,现场只找到这个”——那个被碾碎一半的薄荷糖铁盒。
林默深吸一口气,把仪器塞进工具箱。
按照规定,故障仪器若出现异常记忆残留,必须上交销毁,但他鬼使神差地扣下了它。
下班铃响时,他抱着工具箱穿过走廊,墙上的电子屏正循环播放着褶皱仪的广告:“让陌生人的阳光,温暖你的阴天——‘午后咖啡’记忆碎片,今日特惠。”
阳光?
林默扯了扯嘴角。
这世上哪有借得来的温暖,不过是自欺欺人。
就像他拒绝所有寄生记忆,怕那些借来的情绪,会冲淡寻找林秋的执念。
走出维修中心,暮色己经浸染了天空。
林默没回家,而是开着那辆半旧的电动车,拐进了城市边缘的老旧街区。
导航在五分钟前就失去了信号,他凭着记忆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首到看见那扇爬满铁锈的铁门——门楣上的“记忆捐献者管理中心”招牌,漆皮掉得只剩几个残缺的字。
这里是老陈的住处。
三年前,林默就是在这里拿到了车祸后第一份“记忆匹配报告”——管理中心的人说,林秋失踪前没有捐献过任何记忆碎片,她就像人间蒸发了。
只有当时负责接待的老陈,在他转身离开时,突然低声说:“有些记忆,是不会出现在报告上的。”
那时他以为是安慰,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林默敲了敲门,没人应。
他绕到后门,果然看到虚掩的门缝里透出微光。
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灰尘味混着硬盘运转的嗡鸣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满了老式硬盘,像一座座灰色的墓碑,中间坐着个背对着他的老人。
“陈叔。”
林默轻声说。
老陈猛地回头,手里的螺丝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的头发比三年前更白了,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林默时,突然闪过一丝惊慌,“你怎么来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
林默把工具箱放在地上,打开,露出里面的褶皱仪,“这台仪器里,有段异常记忆。”
他启动仪器,那段呼救声再次响起。
老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硬盘堆,哗啦啦的声响里,他抖着嗓子说:“关了……快关掉!”
林默没动,“这声音,像不像林秋?”
老陈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惊慌变成了恐惧,“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禁忌记忆’!
三年前就该被销毁的东西!”
“什么意思?”
“那场爆炸……”老陈的声音发颤,像是在说一个被诅咒的词,“三年前,城东的生物实验室,不是意外爆炸,是他们在做非法的记忆实验,你的妹妹,她当时就在里面……”林默的大脑“嗡”的一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老陈的话在回荡。
爆炸?
不是车祸吗?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开车送林秋去考场,路上被一辆货车追尾,醒来时人在医院,车毁了,林秋不见了……“不,你记错了。”
老陈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苦笑着摇头,“车祸是他们伪造的现场。
真正的事故,是实验室爆炸。
他们怕事情败露,抹去了所有相关的记忆,包括你的。”
他指向仪器屏幕,那里的画面己经彻底扭曲,只剩下一片跳动的火光,“这些禁忌记忆,就是爆炸时残留的碎片。
他们本该全部销毁,可不知怎么,有一些混进了普通记忆库,成了现在的‘杂音’。”
林默的手指冰凉,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为什么……为什么是林秋?
她只是个学生,为什么会在实验室?”
老陈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她不是偶然出现的。
她早就发现了实验室的秘密,那天是去搜集证据的……”话音未落,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火光骤然扩大,仿佛要从里面烧出来。
老陈脸色大变,“不好!
它在触发自毁程序!”
林默下意识地扑过去想关掉仪器,却在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看到了火光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白色实验服,背对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正拼命往通风管道里塞。
是林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仪器“啪”地一声黑屏,彻底关机了。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有硬盘运转的嗡鸣,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老陈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完了……他们知道了。”
“他们是谁?”
林默的声音冷得像冰。
老陈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那些发明褶皱仪的人,那些靠别人的记忆赚钱的人……他们不会让你查下去的。”
林默没说话。
他弯腰捡起关机的仪器,塞进工具箱。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巷子里传来野猫的叫声,凄厉得像哭。
他知道,从听到那声“哥”开始,有些事情就回不去了。
他必须找到真相,不管背后站着谁。
“陈叔,”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硬盘堆里的老人,“剩下的禁忌记忆,在哪里?”
老陈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地址:“废弃的数据中转站,307号仓库。
但我警告你,别去。
那里的记忆,会吃掉你。”
林默没再回应,推开门走进夜色里。
电动车的车灯刺破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往前开。
工具箱里的仪器很安静,但他总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醒了,正隔着金属外壳,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有人在说:哥,来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