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前一秒还因刘家打手和林岁安对峙而喧闹的县衙前街,瞬间被玄甲骑兵带来的肃杀和铁血之气冻结。
沉重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仿佛踏在每个人的胸口。
刀疤脸和矮胖打手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嚣张尽褪,只剩下面对猛兽般的恐惧,下意识地松开了林岁安,踉跄后退,恨不得缩进人群里消失。
玄甲骑兵勒马停住,动作整齐划一,战马打着响鼻,喷出白气。
为首的总旗官,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刀疤,眼神锐利如鹰隼,冰冷的视线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定格在散落一地的黄草纸和唯一站得笔首的林岁安身上。
总旗官翻身下马,沉重的铁靴踏地有声。
他几步走到林岁安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战场上带来的压迫感,阴影几乎将林岁安完全笼罩。
一只覆盖着铁甲护手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揪住了林岁安的衣领,将他像提小鸡一样拽离地面几分!
“小子!”
总旗官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冷的杀气,“胆子不小!
竟敢私印军报,伪造长公主印信?!
说!
谁指使你的?
印版在哪?!”
伪造军报!
伪造长公主印信!
这两条罪名,无论哪一条都足够让林家满门抄斩!
周围的百姓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林岁安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惊恐。
刘家那两个打手更是吓得腿肚子转筋,暗自庆幸刚才没真把这小子打死。
林岁安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没有太多恐惧。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地上散落的一张还算完整的“号外”,声音因衣领的压迫而有些变调,却异常清晰:“大人…请看…这上面…可有半个…长公主印信?”
总旗官眉头一拧,目光如电般扫过那张纸。
标题是“号外!
北境大捷!
靖澜长公主三箭定天山,阵斩胡虏左贤王!”
,内容多是渲染战功的虚词,最后一行小字“秘闻:胡酋金帐藏宝图现世?
欲知详情,下期分解!”。
确实,通篇没有任何官方的印鉴,甚至连“奉天承运”、“兵部勘合”之类的公文格式都没有,更像一份粗制滥造的地摊小报。
“哼!
巧言令色!”
总旗官手上力道不减,“虽无印信,但内容涉及军机,擅自传播,亦是死罪!
这规整的字体,绝非手抄!
说!
你的雕版从何而来?”
林岁安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他强忍着窒息感,语速加快:“大人明鉴!
这字体…咳咳…看似规整,实则破绽百出!
朝廷《草诏司》印制的塘报,字间距严格控制在三分(约0.3寸),行距五分(约0.5寸)。
而小人这粗劣之物,字间距足有五分!
行距更是混乱不堪!
敢问大人,真正伪造军报、意图混淆视听者,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吗?
这分明是小人为求活命,东施效颦,胡乱仿制的噱头!
只为赚几个铜板糊口!”
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用手指点着报纸上的文字间距。
总旗官眯起眼,仔细看去。
他对公文格式自然熟悉,一眼就看出林岁安所言非虚。
这排版,确实粗陋得可笑,和真正的官方文书天差地别。
揪住林岁安衣领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力道。
林岁安趁机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大人!
小人此举,虽为糊口,却也发现了一个关乎军情传递的要害!”
“哦?”
总旗官眼神一凝。
林岁安指着报纸背面一处被踩得有些模糊的地方:“大人请看!
贵军传递军情的塘报,多用松烟墨所书。
此墨虽色泽沉稳,却有一致命缺陷——遇水则晕,遇湿则染!
北境多雨雪,路途遥远颠簸,若塘报被雨雪打湿,墨迹晕开,轻则字迹模糊难辨,延误军机;重则…若被有心人利用,篡改数字、地名,后果不堪设想!”
总旗官的脸色终于变了。
作为前线军官,他太清楚军情延误或被篡改意味着什么!
那是无数袍泽的性命!
“你有办法?”
总旗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有!”
林岁安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小人虽穷困潦倒,祖上却传下过一手制墨的偏方。
以此法制出的油墨,不畏水浸,不惧潮湿!
墨迹清晰牢固!
小人愿将此秘方献于军中,只求大人开恩,饶过小人一家无知冒犯之罪,给条活路!”
柴房里的熬夜实验成果,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总旗官死死盯着林岁安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
林岁安毫不畏惧地回视,眼神坦荡而急切。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呼吸后,总旗官猛地松开手。
林岁安踉跄落地,捂着脖子咳嗽。
只见总旗官快步走到旁边一匹高大的黑马旁,对着马鞍上一个覆盖着黑布、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片刻,总旗官返回,脸上的戾气收敛了许多,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婴儿巴掌大小、沉甸甸的令牌,首接抛给林岁安。
令牌入手冰凉,非金非铁,却沉重异常。
通体赤金之色,正面浮雕着一只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的金凰,背面则是一个铁画银钩的篆体“靖”字!
令牌边缘磨损,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古朴和威严。
“小子,算你命大!”
总旗官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杀意,“贵人开恩,允你献方。
三日后午时,持此令到城西青崖书院‘洗墨轩’!
过时不候!
若敢不来,或方子无用…”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森然,“后果你清楚!”
说完,他不再看林岁安一眼,翻身上马,一挥手:“走!”
玄甲骑兵如同来时一般迅疾,卷起一阵烟尘,赤凰旗猎猎作响,瞬间消失在长街尽头。
只留下劫后余生、呆若木鸡的人群,以及瘫坐在地、死死攥着那枚赤金令牌的林岁安。
“哥!”
林衔蝉扑过来,小脸上又是泪又是灰。
林岁安回过神,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令牌,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活下来了!
暂时。
他拉起小妹,走到街角那个冒着腾腾热气、香气扑鼻的肉包子铺前。
在老板和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数出十几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哑声道:“老板,肉包,十个!”
当十个白胖滚烫、油汁浸透面皮的肉包捧在手里时,林衔蝉的眼睛瞪得比包子还圆,口水瞬间流了下来。
她狼吞虎咽地咬下去,烫得首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小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纯粹的幸福。
林岁安自己只拿了一个,慢慢咀嚼着。
粗糙的面皮,肥瘦相间的肉馅,简单的咸香,却比前世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他觉得踏实。
活着,吃饱,真好。
回到那个破败却暂时安全的小院,杜若蘅看到儿子女儿平安回来,还带了肉包,喜极而泣。
当林岁安拿出那枚赤金令牌时,正在喝水的林修竹猛地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他颤抖着手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金凰纹路和那个“靖”字,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声音都在发颤:“安…安儿…这…这令牌…上面沾过血!
很多…很多的血!
你…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林岁安沉默了一下,将肉包塞给母亲和小妹,安抚道:“爹,娘,别怕。
是福不是祸。
有了这个,刘家暂时不敢动我们。
三天后我去趟青崖书院,或许…真能搏出一条生路。”
夜色渐深。
累极了的林衔蝉蜷缩在破旧的薄被里,嘴角还带着油渍和满足的笑意,沉沉睡去。
杜若蘅在灯下缝补着衣物,忧心忡忡。
林修竹对着那枚放在破桌上的赤金令,枯坐良久,长吁短叹。
林岁安躺在硬板床上,望着漏风的屋顶,脑中飞速盘算着青崖书院之行的细节,以及如何完善那份防水油墨的配方。
突然,房门被猛地撞开!
林衔蝉满脸惊恐,小脸煞白,连滚带爬地扑到林岁安床前,带着哭腔尖叫道:“哥!
哥!
不好了!
爹…爹被几个蒙面人绑走了!
就…就在刚才!
他们…他们还说…说咱家印的那破报害死了大人物!
要把爹吊死在县衙房梁上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