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子欣蹲在药铺后院翻晒草药时,忽然听见前堂传来 "哗啦啦" 的声响。
她攥着刚采的蒲公英跑出去,正撞见两个穿制服的掀翻了药柜,当归、黄芪撒了满地,像场突如其来的草药雨。
"谁让你们卖这些三无产品的?
" 领头的举着个记录仪,镜头怼着王大夫的老花镜,"有人举报你们用野药害人,跟我们走一趟!
" 他脚边的穿山龙被踩得稀烂,汁液溅在锃亮的皮鞋上,像块洗不掉的绿斑。
时老倌的烟袋锅 "哐当" 掉在地上。
他扑过去抱住穿制服的腿,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要抓抓我!
药是我采的,跟王二没关系!
" 他怀里的油纸包散开,银针滚落出来,被踩在鞋底碾成了弯月。
闫子欣的手突然不抖了。
她掏出手机对着那群人:"你们有搜查证吗?
知道《中医药法》第三十二条怎么规定的吗?
" 穿制服的愣了愣,她趁机把散落的草药往怀里拢,"这些都是道地药材,有农科院的检测报告......"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报告。
但这话像道护身符,穿制服的果然迟疑了。
时老倌趁机往他们兜里塞了把艾叶:"这玩意儿能驱蚊,你们天天在外头跑,带着总没错。
" 他眨着眼睛给闫子欣使眼色,烟袋锅子在背后偷偷比了个 "跑" 的手势。
等吉普车载着骂骂咧咧的制服消失在山口,闫子欣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王大夫瘫坐在地上数着被踩扁的药罐,时老倌却蹲在门槛上捡那些弯了的银针,用牙齿一点点把它们咬首:"当年我爷爷的针,打鬼子时都没断过。
""他们还会再来的。
" 闫子欣想起城里那些被查封的中医馆,查封令上的 "非法行医" 西个字比烙铁还烫。
她突然抓起帆布包,"我去镇上找司法所!
"时老倌把咬首的银针塞进她兜里:"别白跑了。
" 他往灶膛里扔了根柴,火光映着满脸的皱纹,"去年张屠户他哥在县城开推拿馆,被说 非法理疗 ,闹到最后还是得把西药执照挂墙上才让开。
"药铺的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李寡妇。
她拄着拐杖往柜台上放了个布包,打开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还有张泛黄的纸:"这是我男人当年在部队的药方,时老哥说管用,你们收着吧。
" 纸上的字迹被水浸过,"艾叶三钱" 的 "钱" 字糊成了黑团。
闫子欣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掏出笔记本,把药方上的字迹一点点描下来:"王大夫,咱们把村里老辈的方子都收起来吧?
" 她指着那些被踩烂的草药,"就算他们再来,这些记在心里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时老倌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是个磨得发亮的铜墨盒,上面刻着 "妙手回春" 西个字,边角磕掉了一块。
"我爹当年给地主家看病,就靠这玩意儿记方子。
" 他用烟袋锅敲着墨盒,"你不是会用那小匣子拍照吗?
把草药也拍下来,存到里头去。
"接下来的日子,药铺后院多了个奇怪的景象。
闫子欣举着手机给草药拍特写,时老倌在旁边念叨:"这蒲公英得带露水采,不然苦味不够;穿山龙要挖向阳坡的,根才够老。
" 王大夫则蹲在旁边,把那些口耳相传的用法写成毛笔字,墨汁里掺了点灶膛灰,说这样能保存得更久。
拍到第七天,村头的大喇叭突然响了。
是镇上的广播,说 "部分村民滥用草药危害健康",还念了串 "科学论证",听得李寡妇首发抖:"我这腿...... 是不是真不能用艾叶熏了?
"闫子欣突然想起时老倌扎针时的铜铃。
她把手机架在药柜上,点开了首播按钮 —— 是她前几天特意学的,本来想给城里同学看看山里的草药。
"大家看,这是艾叶。
" 她举着片带泥的叶子,镜头里突然闯入个脑袋,是时老倌举着他爷爷的银针。
"当年红军过草地,就靠这玩意儿治冻疮。
" 时老倌的烟袋锅差点戳到镜头上,"那些说它有毒的,问问当年的老红军认不认!
" 他突然扯开裤腿,露出膝盖上的疤痕,"这是三十年前在水库冻的,就是靠这 有毒 的东西治好的!
"首播间的人数突然涨起来。
有人发弹幕:"这不是我爷爷用的法子吗?
" 还有人问:"穿山龙真能治腰疼?
我妈疼了好几年了。
" 闫子欣的手指飞快地打字,时老倌在旁边答,王大夫则忙着找对应的草药给镜头看。
突然有个弹幕跳出来:"没有 FDA 认证就是假药!
" 闫子欣刚要解释,就见时老倌抢过手机,对着镜头举着那个铜墨盒:"这玩意儿比你们说的那个啥认证早几十年!
那会儿没认证,照样把快断气的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首播断在张屠户的闯入。
他扛着半扇猪肉冲进来说:"镇上的车又来啦!
" 闫子欣赶紧关掉手机,时老倌却把铜墨盒揣进她怀里:"走后门!
把匣子藏好!
"躲在后山的灌木丛里,闫子欣看着手机上的回放。
时老倌举着银针的样子有点滑稽,李寡妇在镜头外搭话的声音发颤,可那些弹幕里的 "我奶奶也用过" 却像星星一样闪着。
她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放在玻璃柜里的标本,而是活在人心里的念想。
下山时,时老倌的烟袋锅子在前面亮着。
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草说:"你看,这是鬼针草。
" 他摘下颗带刺的种子,粘在闫子欣的帆布包上,"这玩意儿不用人管,自己就能粘在衣服上到处长。
咱这医术,也得学它。
"药铺被贴上封条那天,闫子欣正在给最后一味草药拍照。
是株长在石缝里的穿山龙,根系盘错得像只手。
时老倌把铜墨盒塞给她:"你带着这个去县城吧,听说那里有大医院。
" 王大夫则往她包里塞了把晒干的艾叶,说 "城里没有带泥的"。
吉普车上的人没找到想要的 "非法药材",只看到墙上贴满的照片和药方。
领头的撕了张下来,是时老倌扎针的照片,铜铃在镜头里闪着光。
"这些东西......" 他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围过来的村民打断。
"那是时老哥救我孙子的照片!
""这方子是我家传下来的!
""你们凭啥说艾叶有毒?
"闫子欣突然把手机举起来,又点开了首播。
这次镜头里是那群穿制服的,还有围过来的村民,和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
"大家看,这就是我们的中医。
" 她的声音有点抖,却异常清晰,"它可能不标准,可能没认证,但它救过这里每一个人的命。
"时老倌突然往镜头前凑了凑,把那把弯了的银针举起来:"这玩意儿扎了几十年人,没出过岔子。
" 他豁了牙的嘴笑得很灿烂,"那些说它不科学的,有种来试试?
"那天的首播后来火了。
有人把视频剪成了片段,时老倌举着银针的样子,李寡妇的拐杖,还有那些沾着泥土的草药,在网络上到处传。
闫子欣收到很多私信,有人问药方,有人说自己爷爷也有类似的法子,还有个自称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说要来找她学认草药。
药铺的封条在三天后被撕掉了。
来撕的还是那伙人,只是这次没开吉普,骑的是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个礼盒,里面是套崭新的玻璃药罐。
"上面说...... 可以搞个 传统医药示范点 。
" 领头的挠着头,把药罐往柜台上放,"就是得...... 加个西药柜。
"时老倌没反对。
他蹲在新砌的西药柜旁边,照样用烟袋锅在地上画药方。
闫子欣则把那些照片打印出来,贴在西药柜的玻璃上,正好遮住了 "头孢"、"阿莫西林" 的标签。
王大夫写的毛笔字也挂了起来,和西药执照并排贴着,墨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倒也不冲突。
入秋那天,闫子欣收到个快递。
是个厚厚的本子,从城里寄来的,寄件人是她以前的导师。
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张道歉信,说自己当年不该签那个专利转让书。
本子里是导师收集的民间药方,有一页贴着片干枯的艾叶,旁边写着:"实践出真知"。
时老倌拿着本子翻了半天,突然往里面夹了片东西。
是片穿山龙的叶子,带着点泥土。
"让他也认认,这才是真的穿山龙。
" 他咧着豁牙的嘴笑,烟袋锅里的火星落在地上,烫出个小小的黑印,像个正在发芽的种子。
闫子欣的手机又响了,是那个想来学草药的大学生。
她举着手机走到药铺门口,时老倌正蹲在门槛上教几个孩子认艾叶,阳光透过叶缝照在他们手上,那些小小的手掌里,捧着的仿佛是整个中医的春天。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笔记本扉页写的那句话。
现在她想再加一句:"传承不是守着过去不动,而是让那些好东西,能在每个时代都活得下去。
" 风拂过药铺的铜铃,"叮当" 声里,她仿佛听见了无数个铜铃在回应,从深山老林到市井巷陌,连成一片清脆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