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是锈蚀地带最“热闹”的时刻。
但这热闹与喜悦无关，只关乎生存。
集露塔的中央配水系统会准时开启，通过密如蛛网的管道，将经过精确计算的水量输送到每一个下级供水点。
而锈蚀地带的居民，必须在这短暂的半小时内，用自己的身份芯片换取一天的生命之源。
莱雅提着一个修补过数次的金属水壶，汇入了拥挤的人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汗水和劣质营养膏混合的酸腐气味。
每个人都面黄肌C，眼神中充满了麻木和戒备。
推搡、咒骂是这里的常态，为了能排在队伍前面一点，拿到相对干净、沉淀物较少的水，人们会毫不犹豫地向身边同样可怜的人挥出拳头。
这里没有邻里，只有竞争者。
莱雅凭借着瘦小的身形，在人群的缝隙中艰难地穿行。
她低着头，尽量避免与任何人发生眼神接触，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是凯教给她的生存法则之一：在锈蚀地带，弱小不是原罪，引人注目才是。
供水点设立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废弃平台上，由两名全副武装的“执法官”看守。
他们身穿厚重的灰色制服，脸上戴着过滤面罩，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些在他们看来与蠕虫无异的下民。
其中一个执法官，莱雅认识。
他叫巴克，是这片区域的“头儿”，以残暴和贪婪著称。
他的目光像鬣狗一样，在排队的女人和孩子身上扫来扫去，寻找着任何可以榨取油水的机会。
莱雅的心不由得一紧，下意识地将水壶抱得更紧了些。
队伍蠕动得极其缓慢。
每次轮到一个人，执法官便会用扫描仪读取他们手腕上的身份芯片，然后打开水阀。
水流细得像一根丝线，灌满一个标准水壶需要将近一分钟。
而就在这宝贵的一分钟里，拥有特权的人可以随意插队。
一个穿着相对体面、属于“中层”的商人，在巴克的点头示意下，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队伍最前面，将几个下民粗暴地推开。
他那锃亮的水桶，足足有莱雅水壶的五倍大。
被推开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用怨毒的眼神瞪着他的背影。
莱雅排在队伍中段，她耐心地等待着，同时将自己的“听觉”沉入脚下。
她能清晰地“听”到，在平台下方数十米深处，主水管中那股汹涌的水流正在奔腾而过。
那声音是如此的澎湃、清澈，充满了生命力，与眼前这根水管里滴滴答答的景象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她甚至能“听”出，主水管的一处连接点，因为常年的锈蚀，正在发生极其轻微的渗漏。
一滴、两滴……珍贵的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集露塔冰冷的地基之中，滋养着那些永远也见不到阳光的苔藓。
多么可笑。
上民们用纯净水浇花，而下民们却在为几滴渗漏的水而拼命。
“下一个！”
巴克不耐烦地吼道。
终于轮到莱雅了。
她快步走上前，将手腕递了过去。
“嘀——”扫描仪发出一声轻响。
“姓名：莱雅·尘。
身份：下民。
配给量：750毫升。”
巴克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凯的小妹妹吗？
怎么，你哥还没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莱雅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凯在被征召之前，是锈蚀地带最好的“拾荒人”，他总能从上层丢弃的垃圾中找到一些有价值的零件，去黑市换取额外的物资，其中一部分，就用来“孝敬”巴克，以换取妹妹的安全。
现在，凯走了，这层脆弱的保护伞也随之消失了。
“长官，请给我水。”
莱雅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巴克没有理会她，而是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捏住了莱雅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让我看看，真是越来越水灵了。
等你哥……哦不，他大概是回不来了。
等你成年那天，来我这里报到怎么样？
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用为水发愁。”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目光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莱雅的脸涨得通红，屈辱和愤怒像火一样在她胸中燃烧。
她琥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巴克，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用自己的天赋，去“聆听”巴克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然后……让它停止。
但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
她知道，以自己目前对天赋的掌控力，根本做不到那种事。
而一旦暴露，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长官，我哥哥会回来的。
请……请把水给我。”
“哼，不识抬举。”
巴克似乎也觉得无趣，松开了手。
他懒洋洋地打开了水阀。
然而，水流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便戛然而止。
水壶里，只有浅浅的一个底。
“时间到了。”
巴克面无表情地宣布，“今天的配给结束。”
“可是……还不到半小时！”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
巴克猛地回头，抽出腰间的电击棍，狠狠地抽在那个***者的身上。
蓝色的电弧闪过，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我说结束了，就结束了！”
巴克的目光凶狠地扫过全场，“谁有意见？”
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蝉。
莱雅看着自己水壶里那少得可怜的水，绝望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点水，连她自己一个人一天的消耗都不够。
就在这时，那个插队的中层商人提着他那满满一大桶水，心满意足地从她身边走过。
他脚下被一块凸起的铁板绊了一下，身体一晃，水桶倾斜，一大捧清澈的水洒了出来，正好溅在莱雅的脚上。
商人咒骂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冰凉的触感从脚踝传来，仿佛一根针，刺破了莱雅心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
她缓缓地蹲下身，看着地上那摊迅速渗入铁板缝隙的水渍。
在她的“听觉”里，她能听到这些水滴在下坠过程中发出的、短暂而清脆的“回响”。
它们在哭泣。
不，不是水在哭泣。
是这个世界，在她的耳中，发出了悲鸣。
她慢慢地站起身，转过头，再次看向巴克。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有恐惧和哀求，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的平静。
巴克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
“看什么看？
小杂种，想死吗？”
莱雅没有回答。
她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沾了一下脚上残留的水渍，然后放进嘴里。
一滴。
这是她今天，最后的配给水。
也是她对这座城市，最后的留恋。
她转身离开，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锈蚀地带纵横交错的阴影之中。
没有回头，一步也没有。
巴T克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疯子。”
他没有看到，在转身的瞬间，莱雅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深处，那片流沙般的金色，己经如熔岩般，开始缓缓流动，沸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