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珩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让屋里粗暴的翻找和福伯的哀泣都停顿了一瞬。
“草料?
野菜?”
赵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三角眼瞪圆了,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嘲笑,“哈哈哈哈!
公子爷,您这病得不轻啊!
脑子都烧糊涂了?
那破地能长草料?
还多几倍?
还抵份例?
您当我是三岁孩童糊弄呢?”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滑稽的事情。
赵虎等人也停下动作,跟着哄笑起来,看姜珩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疯子。
田文扶着额头流血的福伯,脸上也满是错愕和不解。
那片地他知道,是别院最贫瘠的角落,土质板结泛白,连最贱命的狗尾巴草都长得稀稀拉拉,公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只有福伯,浑浊带血的眼睛看着姜珩,里面没有嘲笑,只有深深的忧虑和绝望。
公子怕是被逼得癔症了……姜珩对他们的嘲笑置若罔闻。
他剧烈咳嗽后的喘息慢慢平复下去,脸上的潮红褪去,只剩下一种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锐利。
这眼神,让赵全的笑声渐渐卡在了喉咙里,莫名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信不信……由你。”
姜珩的声音依旧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给我……十天。
十天之后……若那片地……产出的东西,不值……二两银、三斗米……你们再来拆屋、拿人……我绝不……阻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虎那粗壮的手臂和赵全阴晴不定的脸,缓缓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若我……做到了。
从今往后……这院子……我的地方……你们赵府的人……未经通传……一步……不许踏入!”
最后一句,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刻入骨子里的命令口吻,虽然出自一个虚弱少年之口,却让赵全和赵虎心头猛地一跳。
那感觉很奇怪,仿佛面对的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子,而非眼前这个落魄的病秧子。
赵全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
十天?
十天能干什么?
那片盐碱地他清楚,神仙来了也难救!
这废物公子肯定是病急乱投医,拖延时间罢了。
拆这破院子也捞不到多少油水,万一逼死了他,虽然不碍事,但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尽管他们也没什么好名声)。
不如……就给他十天?
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到时候交不出东西,正好名正言顺地把这碍眼的家伙彻底清理掉,连这破院子也收回来!
“好!”
赵全三角眼一眯,算计的光芒闪过,皮笑肉不笑地说,“公子爷既然开了金口,小的们哪敢不从?
就给您十天!
十天后的这个时候,小的亲自带人来收‘份例’!”
他刻意加重了“份例”二字,满是威胁,“若是交不出……嘿嘿,那就别怪小的们按规矩办事了!
到时候,可就不是拆屋子那么简单了!
我们走!”
他一挥手,带着一脸不屑的赵虎等人扬长而去,临走还故意狠狠踹了一脚那破木门,发出哐当巨响。
破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冷风从门洞灌入的呼啸声。
“公子……您……您这是何苦啊!”
福伯老泪纵横,顾不得头上的伤,“十天……那片地……那根本就是绝地啊!
您这是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害您的借口啊!”
他捶胸顿足,满是绝望。
田文也忧心忡忡地看着姜珩:“公子,赵全他们心狠手辣,说到做到的。”
姜珩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
他何尝不知这是与虎谋皮?
但他更清楚,今天不抛出这个诱饵,赵全立刻就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十天,是他用命赌来的喘息之机,也是唯一能撬动这死局的支点!
“福伯,”他睁开眼,眼神疲惫却无比坚定,“你的伤……先让田文帮你……处理一下。”
“老奴这点伤不打紧!
可是公子您……听我说,”姜珩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第一,止血,清洗伤口,用干净的布……没有干净布,就把我那件还算完好的里衣撕了,用开水煮过再用。”
他回忆着基础的卫生常识,“伤口不处理好……会溃烂。”
福伯和田文都愣住了。
撕公子的里衣?
用开水煮布?
这……这做法闻所未闻。
“第二,”姜珩没给他们质疑的时间,目光投向门外那片枯黄的荒地,“田文,去……把那片地……仔细翻一遍。
深翻……至少一尺深。
把下面……颜色不一样的土……翻上来。
小心……土里的碎石、硬块……都捡出来。”
这是改良盐碱土的第一步——深翻晾晒,打破板结层,让底土风化。
“深翻一尺?”
田文瞪大了眼睛。
那片地硬得像石头,用破锄头挖一尺深?
这简首是……“第三,”姜珩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个积灰的土灶和破陶罐,“福伯,你……想办法……去城里……或者附近村子……找……草木灰。
越多……越好。
还有……人畜的……粪尿。
能找到……腐烂的秸秆、落叶……也行。”
草木灰富含钾和微量元素,腐殖质能改善土壤结构,这些都是眼下能找到的最廉价“肥料”。
福伯和田文彻底懵了。
草木灰?
粪尿?
腐烂的叶子?
公子要这些污秽之物做什么?
还要往那片地里放?
这……这不是让地更糟吗?
看着两人呆滞、茫然、甚至带着一丝“公子果然病糊涂了”的眼神,姜珩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烦躁。
知识的鸿沟,在此刻如同天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他知道,解释是苍白的。
“照……我说的……做!”
他用尽力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立刻!
马上!”
最后西个字,如同惊雷,炸醒了福伯和田文。
看着姜珩那双燃烧着求生火焰、仿佛要吞噬一切艰难的眼睛,两人心底那点疑虑和抗拒被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取代。
福伯挣扎着站起来,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老奴……老奴这就去!
田文,听公子的,快去翻地!”
田文也一咬牙:“是!
公子!”
抓起墙角一把豁了口的破锄头就冲了出去。
破屋里只剩下姜珩一人。
他脱力般靠在墙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身体因为虚弱和刚才的强撑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窗外,是田文挥动破锄头,与坚硬板结的土地搏斗的沉闷声响,一下,又一下,单调而沉重。
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透过破败的窗棂,落在那片正被艰难翻垦的荒地上。
枯黄的杂草在秋风中瑟缩,板结的灰白色土壤在破锄头下翻起,露出下面更深、颜色更暗沉也更贫瘠的土层。
十天……二两银,三斗米……靠这块盐碱地?
姜珩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片土地。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对抗赵全的盘剥。
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里,那些身泛微光的武士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星力……这个世界,绝不简单。
这片看似绝望的荒土,或许就是他撬开这个诡异世界的第一块基石!
他闭上眼,开始疯狂地检索自己浩瀚的历史知识库。
汜胜之书……区田法?
代田法?
轮作?
选种?
没有良种,没有工具,没有肥料……在这片被所有人判了***的盐碱地上,如何创造奇迹?
时间,在田文沉重的锄地声和姜珩大脑的疯狂运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深秋的寒意,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