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天还浸在墨色里。
林晚晚猫着腰翻出后窗背上那鼓鼓囊囊的麻袋，脚尖踮着溜出了院门。
夜风凉丝丝的,她把洗得发白的蓝校服外套紧了紧。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没被弟弟林小宝剪得东拉西扯的衣裳。
裤兜里揣着的 78 块零钱边角磨得发毛，硌得大腿内侧隐隐作痛。
可心里头那团火，烧得旺着呢。
庙会七点才开市，她得抢在头里，占住码头入口那块最显眼的地儿。
“死丫头！
敢偷家里东西？”
身后突然一声怒喝，是林父。
林晚晚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
就见他手里拎着半桶喂猪的泔水，站在院门口的月光里，眼睛瞪得像要吃人。
“我去镇上帮工。”
她往身后挪了挪，悄悄挡住麻袋。
声音压得低低的“王婶饭馆缺人，一天给三十。”
林父的旱烟杆 “咚” 地戳在她肩上，疼得她龇牙。
“钱不原封不动拿回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码头早被抢摊位的商贩挤得水泄不通。
挑着菜筐的大妈、推着糖画车的大爷，胳膊肘撞着胳膊肘，都想往入口处挪。
林晚晚仗着身子单薄，像条小鱼似的钻来钻去，总算在根锈迹斑斑的电线杆旁，硬生生挤出巴掌大一块地。
“哟，***也来凑这热闹？”
隔壁卖糖人的秃顶大叔斜着眼扫她，嘴角撇出点讥诮。
“卖啥？
难不成是作业本？”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林晚晚没应声，默默支开折叠桌。
等她从麻袋里掏出二十只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次性碗时，笑声戛然而止 这碗三毛一个的成本，够糖人摊卖小半天的了。
“装什么阔气！”
秃顶大叔悻悻地啐了口，转脸去摆弄他的糖稀锅。
煤炉 “呼” 地燃起蓝火苗时，林晚晚的指尖轻轻打了个颤。
前世二姨那手酸辣粉的方子在脑子里翻涌，可不知怎的，心里头像有个小警钟在敲 。
那方子，总感觉少了点啥关键的。
她摸出昨夜熬的辣油，玻璃罐在刚冒头的朝阳下泛着琥珀光。
这是用后山采的野生山椒，混着香茅草慢慢熬的，最能压得住骨汤的腻。
“这啥味儿啊，香得勾人！”
头个顾客是码头扛包的工人，敞着怀，汗味儿混着鱼腥气。
林晚晚舀起一勺滚烫的骨汤，碗里的辣油 “滋啦” 散开。
像朵炸开的红霞，再撒上把炸得酥透的黄豆，掐碎的香菜末。
“五块一碗。”
她声音有点发紧。
这价，抵得上工人小半天的工钱了。
工人正犹豫，林晚晚突然把碗往他跟前凑了凑。
“大哥昨晚喝到后半夜吧，是不是胃里烧得慌？”
“你咋知道？”
工人眼睛瞪得溜圆。
她心里那点 “金手指” 正突突跳 ， 方才就闻见他呼吸里飘着的酒气了。
林晚晚勾了勾嘴角，神神秘秘的。
“这汤里加了葛根，解酒最灵。”
没十分钟，工人捧着空碗，脸涨得通红。
“再来三碗！
给我那帮兄弟都尝尝！”
到中午时，林晚晚的小摊前早排起了长队。
秃顶大叔的糖人摊前冷冷清清，他摔摔打打的收了摊，临走时还往地上啐了口。
“丫头，你这辣油卖不卖？”
个穿藕荷色真丝旗袍的中年女人突然从人缝里钻到前排，手上戴着金镯子，晃得人眼晕。
“我是好味来的王翠花，对面街开饭馆的。”
林晚晚手里的勺子 “当啷” 磕了下锅沿 。
这不是王翠花吗？
前世逼得二姨把店盘出去的死对头，怎么来得这么快？
“秘方不卖” 她低头搅了搅汤锅，故意让那股子辣香飘得更远些。
“阿姨要尝尝吗？”
王翠花的脸 “唰” 地拉了老长。
“小丫头片子不懂事！
你这辣油……” 她说着突然伸手，就去掀煤炉上的锅盖。
“当心烫着！”
林晚晚抢先一步揭开锅盖，蒸汽 “腾” 地一下涌出来，首扑王翠花的脸。
周围顿时响起哄笑，王翠花捂着烫红的脸，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了。
林晚晚却看得清楚。
那女人转身时顺手抄走了她搁在桌角的配料单。
下午三点，日头正毒，林晚晚数着手里皱巴巴的钞票。
472 块！
抵得上林父半个月的工钱了。
“学生证拿出来！”
俩穿制服的突然横在摊前，一脸严肃。
“有人举报你无证经营。”
林晚晚的心 “咯噔” 沉到底，眼角余光瞥见王翠花在不远处晃着手机。
屏幕上明晃晃是她收钱的样子，得意得嘴角都快翘到天上了。
“我交了摊位费的。”
她强作镇定，指了指不远处的管理亭。
“那是临时摊位证。”
制服男冷笑一声，“食品经营许可证有吗？
健康证有吗？”
人群开始骚动，有看热闹的，也有替她着急的。
林晚晚攥紧装钱的塑料袋，指尖突然触到张硬邦邦的纸片 。
是清晨溜出门时，不知怎的顺手塞进兜里的高考准考证。
“我是县一中的毕业生！”
她猛地抬高身音，眼睛扫过围观的人。
“摆摊是为了赚大学学费，各位叔叔阿姨，帮我做个见证！”
围观的大妈们顿时炸了锅。
“这叫啥事儿！
欺负人家女娃娃读书不容易啊？”
制服男俩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咋办，人群后头突然传来个清冷的男声。
“她的食材，是我店里的货。”
人群 “哗啦” 分开条道，一个身穿藏青色衬衫的年轻男人从后头走过来，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的小臂筋络分明。
弯腰看调料罐时，后颈的骨节微微凸起，看得一清二楚。
“花椒是我静庐私房菜的***品。”
他伸食指蘸了点辣油，轻轻抿了下。
喉结滚了滚，“合格。”
林晚晚鼻尖突然飘过丝松木香 ， 是这男人身上的味儿。
淡得像雾，被风一吹就散了。
“沈… 沈老板？”
制服男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起笑。
“您认识这姑娘？”
被称作沈砚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
“她用的食材，我店里的，我担保。”
不远处的王翠花脸 “唰” 地一下白了，手里的手机 “啪嗒” 掉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