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墨，翻滚着吞噬了整片天空。
气压低得令人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江东省教育整顿第三指导组的考斯特中巴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车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
齐涛——省纪委监委一室副主任、省教育整顿第三指导组副组长——闭目靠在座椅上，粗犷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位看似粗枝大叶的汉子实则是审讯高手，此刻他周身散发的气场让同车人员不敢轻易靠近。
"牛组长，您还在看材料？
"齐涛突然开口，眼睛却依然闭着。
坐在一旁的牛平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这位省政法委的"扫黑英雄"气质儒雅，与齐涛形成鲜明对比。
"海桦市人口全省第二，经济总量第一，冯良集团又是当地龙头企业，资料多得看不完。
"齐涛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临时抱佛脚？
""你都记住了？
"牛***问。
齐涛终于睁开眼睛，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这脑子，比你的好使。
"牛平来了兴趣："那说说看，打算怎么查这个冯良集团？
"齐涛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从牛平面前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简历，轻轻点了点上面的照片。
"政协副主席常迟忠？
"牛平眯起眼睛。
"检举信里提到的问题大多集中在建筑领域。
常迟忠担任华海区副区长期间，正是冯良集团承包政府项目最多的时候。
"齐涛的声音压得很低，"而且我打听过，这人心理素质极差，是个好突破口。
"牛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你功课做得不错。
"齐涛重新闭上眼睛："到时候我负责问话，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别大意。
"牛平推了推眼镜，"冯良集团在海桦盘踞二十年，董事长冯启烈从卖鱼的小贩做到市人大代表、政协常委，背后牵扯的恐怕不止一个常迟忠。
"......海桦市高速收费站，一排黑色公务车静静等候。
政法委书记程嘉鸿站在车旁，六十多岁的退伍军人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要变天了！
""这场雨能下多大？
"市委书记传源风问身旁的市长陈凤年。
陈凤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我看未必下得成，顶多一阵风。
"人大常委会主任白长江捧着保温杯，神情自若地呷着热茶，目光却不时扫向高速公路方向。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闷雷滚滚而来。
程嘉鸿笑道："嚯，这雷声够响的！
老白，你怎么看？
"白长江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市政协大楼内，常迟忠哼着小曲走进办公室。
这位身材发福的副主席患有多种慢性病，今天却显得格外精神。
"这天儿，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边嘟囔边喊道，"于秘书！
"推门进来的却是办公室主任："常主席，您找我？
""今天上会的讲稿呢？
"常迟忠皱眉问道。
办公室主任面露难色："会议取消了，领导们都去接指导组了。
"常迟忠心头一紧："什么指导组？
""省里派的教育整顿指导组，快到了。
市委、市政府、人大、政法委的领导都去了。
"常迟忠脸色骤变："怎么没人通知我？
于秘书呢？
叫他过来！
""于秘书...联系不上。
"办公室主任声音越来越小，"他爱人说，昨晚有人以公事为由把他带走了，一夜未归。
"常迟忠的手开始发抖："马上安排车，我也去迎接调查组。
""您的司机...也被纪委叫走了。
""什么？
"常迟忠猛地站起，又跌坐回椅子上。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成了弃子。
"药...我的药..."常迟忠颤抖着去抓桌上的保温杯，里面是他常年服用的中药。
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着。
办公室主任急忙拧开瓶盖，却发现盖子纹丝不动。
常迟忠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办公室主任满头大汗地拧着那个该死的保温杯。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轰隆——憋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市首机关招待所内，齐涛烦躁地翻着堆积如山的资料。
调查组刚到海桦就吓死了一个政协副主席，原定计划还没开始就泡汤了。
牛平却显得很淡定："听说这里的羽毛球馆不错，去活动活动？
"然而当他们来到场馆，本该有的羽毛球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乒乓球桌。
"这是羽毛球馆？
"牛平用球拍指着场地问服务员。
服务员恭敬地回答："是的，不过听说省领导喜欢打乒乓球，上面就让我们换了。
"牛平和齐涛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看到了吗？
"牛平轻声道，"人家功课做得比我们还足。
"......游泳馆内，水波荡漾。
牛平和齐涛正在池中畅游，工作人员带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程阳？
"牛平抹了把脸上的水，"换衣服下来。
"程阳看着池边的泳具，有些犹豫："我就在这儿说吧。
"齐涛游过来喊道："我们都坦诚相见了，你也别客气！
"程阳只好拿起泳具走向更衣室。
再出来时，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动作矫健如鱼。
"游得不错嘛！
"齐涛笑道，"刚才还扭扭捏捏的。
"程阳游到两人身边："第一次见省领导就这么坦诚，不太习惯。
"牛平抓住池边扶手："游泳馆这种环境，大多数窃听设备都会失效。
"程阳恍然大悟。
齐涛靠近程阳："这次不算正式约谈，你随便说，我们随便听。
"牛平首视程阳的眼睛："你觉得能协助我们查清海桦的问题吗？
""如果你们觉得我不能，为什么叫我来？
"程阳反问。
"因为有人推荐你。
"齐涛插话，"但说实话，我心里没底。
有人说你工作认真，也有人说你得过且过。
""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牛平紧接着问。
程阳沉默片刻，郑重道："海桦人。
"见两人面露疑惑，他补充道："一个生在海桦、长在海桦、热爱家乡的本地人。
"牛平回忆着档案："程阳，2000年至2006年，海桦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2006年至2008年，华海区交警大队民警；2008年至2013年，市公安局档案科民警；2013年至今，市局宣传科民警；2016年任宣传科科长。
""混得不怎么样。
"程阳自嘲地笑了笑。
"说说档案上没有的。
"牛平道。
"没写的多了，你们想听什么？
""真话、实话，都想听。
"齐涛说。
程阳苦笑一下。
"就从你加入刑侦支队开始吧。
"牛平提议。
程阳望着碧蓝的池水，眼神逐渐变得深远："刑侦支队吗？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