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块浸透水的棉絮堵在旅馆窗缝,林羽盯着镜子里手腕上的红痕——那道浅红的勒痕在晨光下竟呈现出链条的纹路,如同有人用雾霭在他皮肤上刻下了印记。
机械表不知何时恢复了走动,指针正指向八点十五分,与邀请函上"图书馆上午九点开放"的小字重叠。
图书馆藏在镇公所旧址后巷,青砖墙爬满枯黄的爬山虎,铁门挂着的铜锁结着薄霜。
林羽抬手敲门时,门却自己开了,穿藏青色对襟衫的老太太正踮脚整理顶层书架,银发用木簪别成发髻,后颈处露出与旅馆老人相似的藤蔓刺青。
"周婆婆?
"林羽想起纸条上的叮嘱,老太太转身时镜片闪过反光,让他看不清眼神:"凌晨三点在槐树巷捡到焦黑的日记残页,现在又带着银链印记来图书馆——年轻人,你比前六个都大胆。
"她说话时,袖口滑下寸许,小臂内侧密密麻麻的刺青竟组成了张地图,中央标着"眼瞳泉"三个古体字。
借阅室的光线像浸了雾的黄油,木质书架上的书按颜色分类,深蓝封面的地方志被翻得卷边。
周婆婆递来牛皮档案袋时,指尖划过他手腕的红痕:"1987年夏天,五个中学生在槐树巷捡到银链,从此每个雾天都会有一人失踪。
第一个是左撇子阿明,他的眼睛在雾里变成了灰色;第二个是扎双马尾的秀秀,她的声音被雾吃掉了......"档案袋里掉出张泛黄的借阅卡,1987年7月15日的记录写着:《雾隐镇志·异闻篇》,借阅人:陈建国。
照片上的少年戴着眼镜,胸前正是那枚银链吊坠——与旅馆相框里被挖去眼睛的男生完全一致。
翻到背面,用修正液覆盖的字迹隐约可辨:"眼瞳泉的水会倒映出第七个影子,那是雾的眼睛"。
"他们触发了雾的记忆。
"周婆婆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张借书卡,每张照片上的人物都戴着同款银链,最近一张是三年前的,照片上的青年嘴角有颗黑痣,正是昨晚在餐厅提醒他的男人。
"每个戴银链的人都会成为观察者,收集雾中迷失的记忆碎片。
但第七个......"她突然咳嗽起来,手帕上沾着几点暗红,"第七个观察者会打开眼瞳泉,让雾吃掉所有谎言。
"林羽翻开《雾隐镇志》,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槐树叶,内页用红笔圈出重点:"每逢七月十五雾起,当年参与解开封印的人会被雾召回。
银链为引,眼瞳为钥,泉眼即门"。
插图上的老槐树根部蜿蜒出三条枝桠,分别指向"旅馆""图书馆""槐树巷13号",而中央的泉眼标记旁,画着个戴眼罩的小女孩。
"秀秀是我侄女。
"周婆婆忽然指向书架上的全家福,穿白裙的女孩抱着布熊站在最前排,左眼戴着银色眼罩,"那年她捡到银链后,总说雾里有人叫她名字。
最后一次失踪前,她把吊坠塞给我,说雾里的眼睛在数人数。
"她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左眼眼白泛着灰雾,瞳孔边缘竟有细密的链条状纹路。
窗外的雾突然浓了,图书馆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颤音。
周婆婆猛地站起来,铁皮盒里的借书卡无风自动,三年前那张突然起火,照片上的黑痣男人在火中扭曲成雾的形状。
"他们来了!
"她把《镇志》塞进林羽怀里,袖中掉出张揉皱的地图,"从密道走,槐树巷13号的钢琴第三键藏着钥匙,找到眼瞳泉......"话音未落,后门传来重物撞击声,潮湿的雾气中混着铁锈味。
周婆婆推着他躲进书架后的暗门,木门闭合前,林羽看见她走向雾气弥漫的借阅室,藤蔓刺青在雾中发出微光,宛如活过来的蛇群。
暗门内的石阶潮湿滑腻,往下延伸二十级后豁然开朗,石壁上嵌着六盏青铜灯,每盏灯芯都燃着幽蓝的火焰——正是银链吊坠打开时露出的黑色圆片形状。
地道尽头是扇石门,门楣刻着双蛇交缠的图案,蛇瞳位置嵌着两枚银链吊坠。
林羽摸出旅馆相框里取下的吊坠,链条触碰到蛇瞳时,青铜灯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他听见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不是自己的。
"大哥哥要找眼瞳泉吗?
"小女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只见石梁上坐着个穿白裙的身影,眼罩银链垂落如蛛网,"秀秀姐姐说,第七个观察者要收集六个影子的眼泪,才能打开泉眼。
"她扔下颗发光的珠子,落在他掌心时变成枚带血的泪滴,"这是阿明哥哥的,他的眼睛被雾吃掉了,现在住在槐树巷的墙缝里。
"当林羽抬头时,小女孩己经消失,石梁上留下片枯黄的槐树叶。
石门突然发出轻响,蛇瞳吊坠正在缓缓转动,露出门后蜿蜒的隧道。
他握紧《镇志》,发现刚才周婆婆给的地图背面画着串数字:19870715,正是借阅卡上的日期,而数字下方用指甲刻着:"别信戴眼罩的人,她们是雾的眼睛"。
回到地面时,图书馆己经被浓雾笼罩,借阅室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林羽冲进房间,看见周婆婆趴在地上,身边散落着摔碎的相框,秀秀的照片上,眼罩女孩的嘴角勾起了诡异的微笑。
老人后颈的刺青被划破,藤蔓纹路间渗出黑色的液体,在地面汇成小小的雾潭,倒映出他手腕上的银链印记——不知何时,他的吊坠己经打开,黑色圆片表面浮现出五个模糊的人影,正是1987年照片上的少年。
"周婆婆!
"林羽刚要扶起她,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灰雾弥漫的瞳孔里竟倒映着槐树巷13号的阁楼——戴银链的少年们正围坐在铁床边,每个人的眼窝都在渗出黑雾,而床头的铁皮盒里,十二张照片正在依次燃烧,最后一张是他的脸。
"第七个...是钥匙..."她的手指向窗外,浓雾中浮现出老槐树的轮廓,树干上的木牌不知何时变成了"欢迎来到雾的记忆",而树下站着排穿校服的身影,他们转身时,眼窝处黑洞洞的,银链在雾中划出冰冷的光。
林羽突然想起口袋里的残页,烧焦的日记上还有半行字:"当第七个观察者戴上银链,雾就有了眼睛"。
他摸向脖子,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银链己经戴在了自己颈间,吊坠正贴着皮肤发烫,而手腕的红痕此刻变成了完整的链条形状,像条活物般在皮肤上蠕动。
图书馆的铜铃再次响起,这次是从他体内传出的。
周婆婆的刺青地图在《镇志》里浮现,眼瞳泉的位置正对着槐树巷13号的地下室,而标记旁用红笔写着:"泉眼即坟场,每个观察者都是祭品"。
当他低头时,发现地面的黑雾正在汇聚成箭头,指向旅馆的方向——那里,前台老人的刺青正在与周婆婆的伤口产生共鸣,而二楼他的房间里,相框中的合影正在变化,戴银链的少年们身边,多了个戴着眼罩的女孩,和一个举着相机的男人,正是他自己。
浓雾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回声。
林羽把周婆婆的地图塞进怀里,冲向侧门时,看见门缝里塞着新的纸条,这次是成年男子的字迹:"去槐树巷找秀秀的布熊,里面有当年的录像带。
别相信戴眼罩的,她们早就死在了1987年的雾里"。
纸条边缘印着半个血掌印,正是餐厅那个黑痣男人的。
当他踏出图书馆时,整座小镇都被浓得化不开的雾包裹,主街的路灯全部熄灭,只有老槐树方向传来微弱的蓝光。
银链突然发出蜂鸣,吊坠里的黑色圆片开始转动,竟露出内侧刻着的小字:"六个影子,七滴眼泪,眼瞳泉开,记忆重写"。
此刻的槐树巷13号,阁楼的铁床正在发出吱呀声,十二张被挖去眼睛的照片整齐摆放在床头,最新那张是林羽的登记照,眼窝处不知何时被挖出了两个小洞,而照片下方,用黑雾写成的字迹正在浮现:"第七个观察者己就位,雾的记忆即将重启"。
在旅馆的地下室,前台老人正在擦拭铜制钥匙串,他后颈的藤蔓刺青延伸至背部,竟组成了完整的眼瞳泉地图,而心脏位置,纹着个戴眼罩的女孩——正是秀秀。
当他抬起头时,镜中映出的却是1987年的自己,胸前戴着那枚打开的银链吊坠,黑色圆片里,七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雾气中慢慢靠拢,最末尾的,是举着相机的林羽。
雾角声从镇东头传来,悠长而凄凉,像某种古老的倒计时。
林羽摸着颈间的银链,突然想起邀请函上的附言:"这里的雾会吞噬所有谎言"——原来,最大的谎言,是他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而实际上,早在他收到邀请函的那一刻,就己经是雾选中的第七个观察者,是打开眼瞳泉的最后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