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织，将新港市的霓虹切割成模糊的光晕。林枫拧紧电摩的把手，雨水顺着廉价雨披的褶皱汇成细流，钻进他的衣领。AR导航界面悬浮在视野左上角，冰冷的蓝色箭头不断闪烁，催促他驶向光晕城——那个他永远无法真正踏入的地方。
“您已偏离最优路线。”系统的女声毫无波澜，尽管林枫正严格按照它的指引飞驰。
“闭嘴。”他低声咒骂，雨水模糊了隐形AR镜片，视野里的数字和信息流变得朦胧扭曲。他的信用积分太低，只能使用***版的导航系统，经常被导入一些莫名其妙的“高效路径”。今晚更是邪门，箭头硬生生把他从通往上层区的高架引了下来，扎进了锈带巷深处一片他从未涉足过的废弃厂区。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周围是沉默的钢铁巨兽——早已停产的工厂，破碎的窗户像盲眼般凝视着雨夜。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某种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味，与他熟悉的锈带巷的油烟味和人群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太静了，静得只剩下雨声和他电摩引擎的微弱嗡鸣。
导航箭头固执地指向厂区更深处的一座巨大仓库。林枫瞥了一眼订单时限，红色的倒计时像勒紧的绳索。他啐了一口，只能继续前行。为了这份跑腿费，为了那点能让他勉强留在蜂巢镇边缘公寓的信用点。
就在他接近仓库锈蚀大门时，异象发生了。
视野正前方的雨幕突然扭曲了一下。
不是雨水的错觉。是AR图层本身。就像一块被胡乱涂抹的油彩，空气中的光线毫无征兆地坍缩、旋转，迸发出极不自然的紫绿色畸变，短暂地撕裂了现实的帷幕。那景象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仿佛是电视信号丢失时的雪花噪点，但它是立体的、有色彩的，并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嗡鸣，直接钻入颅骨。
林枫猛地捏紧刹车，电摩在湿滑的地面上打滑，差点将他甩出去。他心脏狂跳，稳住车身，死死盯着那片刚刚恢复正常雨幕的空气。
是什么？AR广告投放故障？上层区那些***搞出来的新式全息污染？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瞬间攫住他的莫名恐惧。大概是疲劳过度，眼花了。他这样告诉自己，但手心渗出的冷汗混着雨水，又冷又黏。
导航箭头还在疯狂闪烁，指向仓库侧面一个狭窄的通道口。妈的。林枫咬咬牙，催动电摩，小心翼翼地拐了进去。他只求赶紧穿过这鬼地方，把手上这盒大概是某位光晕城精英突然想吃的、来自底层巷弄的“复古风味”炸鸡送到，然后结束这该死的夜班。
通道尽头是一小片堆满废弃集装箱的空地。而就在空地中央，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
林枫的心又是一紧。他下意识想掉头，但电摩的前灯已经扫过了那个人。
是个男人，浑身湿透，深色的工装服上浸染着大片更深色的、不祥的痕迹。他似乎在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嗬嗬的杂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男人也察觉到了灯光，艰难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眼神涣散，但在看到林枫的瞬间，某种强烈的情绪——或许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冀——猛地凝聚起来。
“喂！你怎么样？”林枫停下电摩，却没有立刻下车，警惕地保持着距离。锈带巷的夜晚，多管闲事往往没有好下场。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颤抖的、沾满血污和泥水的手，艰难地在身上摸索着。他的动作迟缓而执拗，仿佛那是他生命最后唯一重要的事。终于，他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副AR眼镜。样式很奇特，镜腿粗厚，有着林枫从未见过的接口和微小的指示灯，即使沾满污渍，也能看出工艺远超市面上的普通货色。
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眼镜朝着林枫的方向递过来，手臂不住地颤抖。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拿…拿着…不能…让他们…”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的眼神开始急速暗淡下去。
林枫僵在原地。理智在大声警告他快走，卷入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情只会惹上天大的麻烦。但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里，有一种令人无法转身离去的沉重托付。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男人不知从哪爆发出最后一股气力，猛地将眼镜扔了过来。那副奇特的AR眼镜划出一道湿漉漉的弧线，“啪”地一声落在林枫电摩前的积水中。
男人完成了这件事，手臂颓然落下，脑袋歪向一边，再也不动了。只有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敲打着他失去生息的脸庞。
林枫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飞快地四下张望，废弃的集装箱像沉默的墓碑，雨声掩盖了一切其他声响。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一个刚刚死去的陌生人。
他的目光落回积水里那副眼镜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微弱的指示灯在水面下透出一点诡异的幽绿光芒。
“不能让他们…” 让谁？这是什么？
恐惧和强烈的好奇在他内心搏斗。最终，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做贼似的飞快下车，蹚水过去，一把捞起了那副眼镜。入手冰冷，沉甸甸的，带着那个男人最后的体温和雨水的湿滑。
他来不及细看，慌忙将其塞进外卖箱的空隙里，用那盒昂贵的炸鸡挡住。做完这一切，他跳上电摩，拧动把手，以最快速度逃离了这片诡异的废弃之地。
直到重新冲入锈带巷相对熟悉、布满霓虹招牌和嘈杂人声的街道，林枫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但那份冰冷的重量隔着头盔和外売箱，清晰地传递过来。
导航系统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重新规划了通往光晕城的路线，女声一如既往地平稳无波，仿佛刚才的一切——诡异的色彩畸变、垂死的男人、那副奇怪的眼镜——都从未发生过。
雨水依旧冰冷，林枫却觉得指尖莫名发烫。他忍不住透过雨幕，回望了一眼那片已被远远抛在身后的、被黑暗吞没的厂区轮廓。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个死去的男人，他塞过来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巨大的、不祥的问号，如同这无尽的雨夜一样，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头。而答案，似乎就藏在外卖箱里那副沉默的、闪着微光的AR眼镜之中。2
雨滴敲打着窗玻璃，划出蜿蜒的水痕。林枫坐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手中捏着那副看似普通的AR眼镜。
昨晚的遭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那个倒在巷子里的人，那双死死抓住他手腕的手，还有那句含混不清的警告：“小心...他们能看到...”
林枫深吸一口气，将眼镜戴上。镜片贴合眼眶的瞬间，熟悉的操作系统界面浮现——天气预报、消息通知、导航路线。一切正常得令人失望。
也许真的只是个恶作剧。他正打算摘下眼镜，视线无意间扫过窗外的街道。
刹那间，世界分裂了。
现实中的雨夜依旧，但在雨幕之上，另一幅景象如鬼魅般重叠显现：阳光明媚的午后，几个孩子正在路边踢球，其中一个穿着鲜黄色外套的男孩正追着滚动的皮球...
林枫猛地摘下眼镜，景象消失了。只有夜雨依旧敲打着窗棂。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重新戴上眼镜，阳光下的街景再次浮现，如同一个透明的全息投影覆盖在现实之上。他试探着伸手，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踢球孩子的虚影。
“时空碎片...”林枫喃喃自语，想起那个垂死之人最后的呓语。
接下来的测试让他脊背发凉。眼镜似乎能随机捕捉不同时间点的碎片：一会儿是十年前街角的老书店现在早已变成24小时便利店，一会儿是未来某天发生的交通事故现场——一辆悬浮车撞进路边店铺，火焰吞噬了招牌上的日期：2045年8月23日。
每个碎片都栩栩如生，却又触不可及。就像观看一场场无法交互的全息电影。
更让他不安的是，当他切换到外卖平台的实时监控界面时，发现了异常。代表骑手位置的光点本该沿着算法规划的最优路线移动，但有一个光点总在诡异地闪烁，不时偏离预定轨迹，又在几秒后回归正轨。
光点编号#0731，备注名：苏小婉。
林枫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认识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轻声细语的女骑手。有次暴雨天，他看见她在路边小心翼翼地用防水布包裹餐箱，那份珍重姿态让他莫名记了很久。
现在，她的送餐路线也出现了时空碎片般的异常。
第二天送餐时，林枫特意绕经苏小婉常接单的商业区。在等红灯的间隙，他看见她正站在路边调试AR眼镜，眉头微蹙，似乎对导航显示的内容感到困惑。
“需要帮忙吗？”他骑到她身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随意。
苏小婉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看清是他后，稍稍放松了些：“导航好像出问题了...刚才显示前面路段有***封路，但我看实际路况很正常。”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他装作查看自己的设备：“我这边显示正常啊。是不是信号接收有问题？”
“可能吧...”她轻声说，但眼神里的疑虑未消，“最近经常这样，总觉得看到的和现实对不上。”
他注意到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眼镜边框，那是长期佩戴者才会有的小动作。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难道她也能看到什么？
“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话一出口林枫就后悔了，这太突兀了。但担心压倒了他的拘谨，“我知道有家面馆，信号屏蔽做得很好，设备不会乱报警。”
苏小婉惊讶地看着他，随即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好啊。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这些科技产品看得太紧，让人喘不过气。”
在一家没有AR广告投射的传统面馆里，林枫得知苏小婉也在“锈带巷”长大，现在独自照顾生病的母亲。她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避开直视，但当谈到母亲最爱吃这家店的手工面时，她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光彩。
林枫发现自己一直在微笑，这在他记忆中是很罕见的事。
分别时，雨又下了起来。苏小婉戴上眼镜准备接单，突然轻呼一声：“好奇怪...”
“怎么了？”
“刚才导航闪了一下，显示一个月后这片区域会有大规模停电...”她摇摇头，“肯定是系统bug吧。”
林枫感到一阵寒意。那不是bug，他几乎可以肯定。
回到家中，他迫不及待地戴上那副特殊眼镜。调出历史记录，果然捕捉到了苏小婉提到的画面：整个街区陷入黑暗，只有零星的应急灯光在闪烁。日期显示是2045年9月15日。
随着调查深入，他发现所有异常数据都指向同一个源头：穹顶科技的“裂隙计划”。碎片信息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真相——有人在操纵时空观测技术，而苏小婉不知为何被卷入了这个漩涡。
夜深了，林枫却毫无睡意。他站在窗前，看着雨幕中的城市。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扭曲的倒影，AR广告在天际线上舞动。
戴上眼镜，现实再次分裂重叠。他看见过去、现在、未来的碎片如幽灵般在街道上徘徊：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老住宅区；现在雨中的街道空无一人；而未来的某个时刻，这里将陷入一片黑暗。
最让他心悸的是，在多次切换观测模式后，眼镜突然捕捉到一段模糊片段：苏小婉在黑暗中奔跑，身后有黑影追赶。她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恐。
片段一闪而过，再也无法调取。
林枫摘下眼镜，双手微微颤抖。雨声忽然变得遥远，他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这不是意外，不是巧合。有人正在监视他们，或者说，监视所有能感知到时空异常的人。
而苏小婉，已经成为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