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沙棘冢少陵原的夜风掠过碑林,
将《云中郡夫人墓志》上的"建冉贤力毗伽公主"七个字刮得斑驳。守墓人说,每逢月圆,
碑前那株沙棘树便会传来女子的叹息。有人曾在月光里见过红衣身影,发间沙棘花簌簌飘落,
掌心握着半截刻着缠枝纹的兽骨箭镞——那是突厥第一神射手的标志。
第一章 狼旗漠北的夏风裹着沙棘果的甜香,漫过连绵的草原。阿史那勒停"苍狼"时,
箭袋里三支带血的箭还在轻颤,黄羊的身影已隐入灌木丛。她抬手拭去额汗,
发间沙棘花飘落,身后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觅觅刚从练兵场回来,
铠甲上沾着新鲜的草屑,掌心还握着半块磨亮的兽骨,见了她便快步上前,
将兽骨递过来:"按你说的纹路磨的,试试做箭镞合不合适。
"兽骨上刻着细密的缠枝沙棘纹,是阿史那前日随口提的样式。她指尖抚过纹路,
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喝彩声——是部落少年在比试骑射,有个孩子控不住马,眼看要撞向栅栏,
觅觅立刻翻身上马,缰绳一紧,"踏雪"如离弦之箭冲出去,他探身一捞,
稳稳将孩子抱进怀里,动作利落得像草原上的雄鹰。阿史那站在原地笑,
想起去年契丹人来劫掠,觅觅单骑冲阵,腰间佩刀砍得卷了刃,
硬是护着部落老幼退回了主营,事后父亲墨啜可汗拍着他的肩,
用突厥语赞他"是能扛住风沙的汉子"。默棘连的身影出现在练兵场边缘时,喝彩声淡了些。
他看着阿史那,递来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弯刀:"公主近日箭术又进了,这刀配你正好。
"阿史那还没开口,觅觅已上前一步,
将自己刚磨好的兽骨箭镞递给她:"阿史那惯用自己做的箭镞,殿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默棘连的目光扫过觅觅腰间的旧刀,那刀鞘上的青金石是阿史那亲手嵌的,
他手指摩挲着弯刀柄,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夜深时,阿史那跟着父亲走进斡耳朵。
墨啜可汗指着墙上的狼旗,声音低沉:"前些年契丹人犯中原,当时还是大周则天皇帝临朝,
派使者来求援。我带着部众抄了契丹后路,杀得他们丢盔弃甲,
武皇赐了我'迁善可汗'的封号,还送了四万斛谷种、五千段杂彩、三千件农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史那身上,"长安虽是中原帝王都城,却也是能避祸的地方。
默棘连的心思越来越重,你和觅觅,往后要多留点心。"帐外的月光透过毡帘缝隙照进来,
阿史那攥着袖口,忽然觉得那面狼旗,比往日更沉了些。第二章 长安开元三年的秋猎,
漠北风裹着寒意,刮得人睁不开眼。阿史那随父亲查看新草场,墨啜正笑着说要教她射熊,
林中忽然射出密集的箭雨,箭尖闪着冷光。亲卫们纷纷拔刀迎敌,鲜血瞬间染黄了草地,
墨啜将阿史那推给觅觅:"带她走!去长安!求见大唐皇帝!"觅觅立刻将阿史那护在身后,
佩刀出鞘斩落迎面而来的箭,他的后背很快中了一箭,却咬着牙翻身上马,
"踏雪"嘶鸣着冲破火光。阿史那死死抱着他的腰,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
却仍把缰绳握得极稳,直到跑出追兵射程,才敢在一处山洞前勒停。觅觅扯下箭杆,
伤口流着血,却先去检查阿史那有没有受伤:"别怕,有我在。"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干肉,
递给她,自己却靠着石壁喘粗气——那是他们仅有的干粮。一路躲避默棘连的追兵,
他们穿过大漠,终于在黎明望见了长安的城墙。城门守卫查验墨啜的信物时,觅觅挺直脊背,
声音沙哑却清晰:"突厥墨啜可汗之女阿史那,及部将觅觅,奉可汗遗命,前来归附大唐。
"他没说自己是驸马,只说自己是部将,他不想靠阿史那的身份讨生活,
只想凭本事站稳脚跟。初入长安,他们被安置在城外的驿馆。觅觅凭着武艺谋了校尉之职,
却因是突厥人处处受排挤——操练时,有个中原队长故意克扣他部的箭矢,
还嘲笑他"草原蛮夷不懂章法"。觅觅没争辩,只提出比武,三招便将那队长击***,
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可事后,上司却以"恃勇滋事"罚他跪校场半日。
阿史那提着食盒来寻他时,见他膝盖渗血,却仍不肯低头,便蹲下身,
用草原的草药给他包扎:"我们再等等,哥哥墨特勤很快就会来长安,
到时候我们就有帮手了。"皇帝的召见来得突然。兴庆宫的大殿里,帝王看着阿史那,
语气温和:"你父亲当年助皇祖母退契丹,是大唐的功臣。朕听说你也懂骑射、知兵法?
"阿史那垂眸行礼:"回陛下,臣女只是跟着父亲学过些皮毛,不敢称懂。
"她曾听父亲说过圣人平定韦后之乱、开创开元盛世的事,此刻面对这位开创治世的帝王,
心里只有敬重,没有半分其他心思。皇帝笑了笑,
让人取来一幅《突厥地形图》:"你且看看,这图上标的部落,是否准确?"阿史那上前,
指着图上几处标记,轻声纠正:"这里是奚族的牧场,不是突厥的;还有这里,
去年默棘连刚把营帐迁到了东边。"她的声音清晰,条理分明,玄宗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第三章 叛唐宫宴后的日子,皇帝偶尔会召阿史那入宫,不是谈草原的事,
就是让她看御花园里新引进的西域花草。有次,皇帝指着一株沙棘苗,问她:"这花在漠北,
是不是随处可见?"阿史那点点头:"回陛下,草原上的沙棘,冬天也不会枯,能挡风,
果实还能酿酒。"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谄媚,皇帝看着她,忽然说:"你若愿留在宫中,
朕可以封你为郡夫人,不用再住驿馆。"阿史那立刻起身行礼:"臣女多谢陛下厚爱,
只是臣女已嫁觅觅,愿与他共渡难关。"这话很快传到了觅觅耳中。那晚,他从军中回来时,
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有人匿名塞给他的,上面写着"陛下欲纳阿史那入宫,
速作打算"。他冲进驿馆,把纸条拍在桌上,脸色铁青:"他们都在传,
陛下要把你留在宫里,是不是真的?"阿史那端着刚熬好的棘果粥,递到他面前,
声音发颤:"陛下只是随口一提,我已经拒绝了,你别信这些谣言。""随口一提?
"觅觅猛地挥手打翻粥碗,滚烫的粥溅在地上,"今日练兵时,连将军都劝我'识时务',
让我主动上书'成全'陛下!阿史那,你告诉我,在长安,我们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他扯下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青金石磕在桌角,发出脆响,"我空有一身武艺,
却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算什么草原勇士?"阿史那扑过去抓住他的手,
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觅觅,再等等,哥哥已经在军中站稳脚跟,他会帮我们的!
"觅觅猛地抱住阿史那,声音哽咽:"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要回草原,
我要去找那些还忠于墨啜可汗的旧部,我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他捧起阿史那的脸,
指腹擦去她的眼泪,目光坚定得让人心碎,"阿史那,你等我,等我攒够力量,
一定杀回长安,带你离开这里,回到草原,再也不看任何人的脸色!"阿史那摇头,
泪水止不住地流:"觅觅,你别走,我们一起等,
总会有希望的……"可觅觅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连夜收拾好铠甲和兵器,
又把那块磨好的兽骨箭镞放在阿史那的枕下——那是他还没来得及给她做成箭镞的礼物。
天快亮时,他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阿史那,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三日后,长安城门传来消息:校尉觅觅,携带军中机密,叛逃突厥。阿史那听到消息时,
正在给沙棘苗浇水,水壶"啪"地掉在地上。她冲到床边,看到枕下的兽骨箭镞,
终于崩溃大哭——她知道,她的觅觅真的走了。当天下午,阿史那穿着素衣,
跪在皇帝面前:"夫君叛逃,臣女愿入宫为奴,以赎其罪。"皇帝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才说:"你本无罪,何必如此?""臣女有罪,"阿史那抬起头,目光坚定,"夫君叛唐,
臣女身为他的妻子,理当受罚。"她不想靠帝王的恩宠活下去,
更不想让人说她是靠身份攀附权贵。皇帝叹了口气,终是准了她的请求,
派她去御花园照料花草——那是她唯一的请求,她想守着那株沙棘苗,守着觅觅留下的箭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