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像一群兴奋的熊孩子在敲铁皮鼓。
王建国把电动车拧得像要起飞,黄色的外卖箱在身后颠簸,活像个随时要散架的蹦迪选手。
“这鬼天气!”
他抹了把糊住护目镜的雨水,声音透过湿漉漉的口罩传出来,闷得像是从水缸里捞出来的,“搞钱还得是这种极端恶劣天气啊"这天气补贴真TM爽啊,晚上得好好庆祝一下,小麦果汁,bbq安排上~雨水顺着塑料雨衣的缝隙往里钻,脖领子凉飕飕的。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裤腿早湿了大半截,黏糊糊地贴在腿上,前进的每一步都像是和湿透的布料在拔河。
可王建国心里头那点烦躁,早被订单完成时那一声声清脆的“叮咚”入账提示音给冲得七零八落。
手机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数字,就是此刻最强劲的***。
“妈的,拼了!”
他咬咬牙,把油门拧到底,小电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在雨幕里穿梭成一道模糊的黄影。
晚上十一点半,王建国终于把自己那辆饱经风雨的小电驴锁在出租屋楼下。
卸下沉甸甸的、还在往下滴水的全包裹战袍雨衣,他感觉整个背脊都轻了二两。
拖着两条像是灌了水泥的腿爬上楼,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门刚开条缝,一股混合着汗味、雨水和廉价洗衣粉的气息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他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噶作响的单人沙发,摸出手机,屏幕还残留着雨水的湿痕。
点开APP,看着今日收益后面那个相当可观的数字,王建国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累?
那算个屁!
他手指翻飞,迅速在“钓友群”里敲下几个字:“老地方,烧烤摊,我请!
今天哥们儿发笔小财,必须庆祝一下!
速来,过时不候!”
后面还跟了个极其嚣张的撒钱表情包。
信息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就嗡嗡震了起来。
他抓起一看,是李胖的语音,点开,那家伙标志性的大嗓门立刻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炸开:“建国!
牛逼!
今天这雨算是给你下出金元宝了!
等着,胖爷我马上到!
必须狠狠宰你一顿!”
王建国嘿嘿一笑,回了个“等你,孙子”的表情包。
王建国迅速冲了个澡,换身衣服,迫不及待赶往烧烤摊~烧烤摊的塑料棚子底下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油脂滴在炭火上,滋啦作响,爆起一阵带着焦香的青烟。
王建国和李胖占据了一个角落的小桌,桌面油腻腻的,上面堆满了竹签子和空啤酒瓶。
“来来来,走一个!”
李胖举起绿油油的啤酒瓶,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滚落下来,“敬咱们王老板日进斗金!
早日脱离送外卖苦海,走上人生巅峰!”
王建国也笑着举起瓶子,两个瓶口“哐当”碰在一起,冰凉的液体灌下去,冲散了满身的疲惫和湿气。
他抓起几根滋滋冒油的羊肉串,熟练地撸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巅峰个屁!
今天差点没把腿跑断!
有一单那破小区电梯还坏了,老子爬了十八楼!
送到门口,开门那妖艳的小姐姐还嫌汤洒了一点,磨磨唧唧不肯点确认收货……你说气不气人?”
“嗨,这年头啥奇葩客户没有?”
李胖满不在乎地又撸下一大块肉,“你就当练腿劲儿了!
下回再爬楼,你琢磨着,这每一层台阶都是钱!
一步一个钢镚儿!
这么一想,是不是舒坦多了?”
王建国被这清奇的思路噎了一下,随即笑骂:“滚蛋!
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本事明天跟我跑一天试试?”
他灌了口啤酒,冰凉的感觉顺着食道滑下去,驱散了最后一点不爽,“不过话说回来,这大雨天爆单的钱,确实比平时好挣。
你说,我们要不要以后专挑这种天气出车?”
李胖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
要钱不要命啊?
今天那风,差点没把我这吨位给掀沟里去!
安全第一,懂不懂?
钱是挣不完的,命可就一条!”
他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掌中宝,咬得嘎嘣响,“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待会儿去哪甩两竿?
雨后鱼口肯定好!
憋了几天了,手痒!”
“行啊!”
王建国眼睛一亮,钓鱼这事儿,永远能让他瞬间满血复活,“老地方?
上游那个野河滩?
我装备还在电驴上呢!
新买的那个假饵,据说效果贼拉风,号称‘空军终结者’!”
“走着!”
李胖一拍桌子,震得几个空酒瓶晃悠,“看看是你的‘终结者’厉害,还是我新泡的‘祖传秘制窝料’牛逼!
输了的下次烧烤买单!”
“怕你?”
王建国抓起最后一根肉串,三两口解决掉,“走着!”
雨后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只有城市边缘稀疏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雨势小了些,变成了迷迷蒙蒙的雨丝。
两人骑着电动车,穿行在湿漉漉的郊区小路上,车灯切开雨幕,照亮前方一片模糊。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被雨水浸泡后的浓郁气息。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西周只剩下电动车电机轻微的嗡鸣和轮胎碾压积水的声音。
拐过最后一个弯,熟悉的野河滩出现在眼前。
河水明显涨了不少,在夜色下泛着幽暗的光,哗哗的水流声比平时更加响亮。
岸边杂草丛生,湿漉漉的野草在夜风中摇曳。
“就这儿!”
王建国把车支好,动作麻利地从外卖箱旁边解下他的宝贝渔具包。
李胖也吭哧吭哧地从自己车上卸下装备。
两人各自占据一个钓位,熟练地支起小马扎,打开头灯,昏黄的光圈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晃动。
“建国,看好了啊!”
李胖打开他那个宝贝疙瘩似的塑料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酒味、腥味和某种可疑香料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祖传秘方,专治各种鱼不开口!
今天让你开开眼!”
王建国嫌弃地捏着鼻子:“我去!
李胖,你这玩意儿确定是钓鱼的?
不是生化武器?
别鱼没招来,先把巡警给熏过来了!”
“你懂个屁!”
李胖得意洋洋地抓出一大团深褐色的、黏糊糊的窝料,“这叫穿透力!
隔着二里地鱼都能闻着味儿游过来!”
他用力把窝料团成几个大球,噗通噗通地砸进不远处的河面。
王建国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整理钓线。
他拿出那个崭新的“空军终结者”假饵,银白色的金属片在头灯光下闪闪发亮,三本钩锋利得瘆人。
他掂量了一下,手感确实不错,心里充满了对新饵开光的期待。
“嘿嘿,宝贝儿,今晚就看你的了!”
王建国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腰腿,深吸了一口雨后带着凉意的空气。
目光锁定下游水流相对平缓、水面有洄流迹象的一处暗影,那里像是个天然的鱼窝。
他双手握紧鱼竿,身体微微后仰,手臂肌肉绷紧,积聚力量。
紧接着,一个标准的侧身挥竿!
“走你——!”
鱼竿弯出一道有力的弧线,线轮发出悦耳的“嘶嘶”声。
银光闪闪的“空军终结者”如同离弦之箭,带着风声,撕裂迷蒙的雨幕,朝着那片幽暗的水域中心疾射而去!
就在假饵即将触及水面的那一刹那——嗡!!!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扭曲!
空气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低沉嗡鸣,像有千百根无形的琴弦在耳边同时崩断!
王建国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彻骨的巨大力量从西面八方狠狠挤压过来,瞬间抽干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
眼前的一切——李胖那张写满“这饵抛得不错啊”的圆脸、昏黄的头灯光晕、哗哗流淌的幽暗河水、湿漉漉的芦苇丛——所有景象都像被丢进了滚烫油锅里的冰块,疯狂地旋转、拉伸、变形!
色彩被粗暴地搅成一团混沌的旋涡,耳边只剩下那震得灵魂都在颤抖的轰鸣!
剧痛!
撕裂般的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深处爆炸开来!
王建国感觉自己被硬生生扯碎成了无数片,又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
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吹熄。
黑暗。
绝对的、死寂的黑暗。
吞噬了一切感官。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皮肤里。
王建国猛地一哆嗦,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海底的破船,艰难地、一点点地往上浮。
“嘶……”他抽了口冷气,感觉整个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榨汁机里,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
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混沌的光线刺了进来。
不是城市路灯的昏黄,也不是头灯的聚焦光束。
那是一种……苍凉的、灰蒙蒙的光。
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毛玻璃。
“操……李胖你个王八蛋……”王建国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带着宿醉未醒的浓重鼻音和满腔怨气,“灌老子酒……还他妈把老子扔这种鬼地方……等我缓过来……看我不把你那破窝料全倒你嘴里……”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挣扎着想坐起来。
身体像是生锈的机器,每一处关节都在嘎吱作响***。
手掌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撑,想找个借力的地方。
入手处,不是潮湿的草地,也不是冰冷的河滩鹅卵石。
是沙。
冰冷、粗粝、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干燥感的沙砾。
沙砾中还夹杂着更坚硬的小石子,硌得他手掌生疼。
这触感……不对劲!
王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残留的醉意和昏沉瞬间被这陌生的触感惊飞了大半。
他猛地睁开眼,使劲眨了眨,试图驱散眼前的模糊。
视野渐渐清晰。
下一秒,他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荒凉。
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荒凉。
天空是那种洗褪了色的、灰扑扑的蓝,低低地压在头顶,没有一丝云彩,也看不到太阳,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亮光,吝啬地洒向大地。
目光所及之处,是连绵起伏、光秃秃的土黄色山丘,像是巨大而贫瘠的鱼脊骨,沉默地趴伏在大地上。
地表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黄色的沙砾和碎石,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几丛枯黄、低矮、长满尖刺的灌木,在干燥的风中有气无力地摇晃着。
风,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呜呜地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打着旋儿,像一条条细小的黄龙贴着地面游走。
空气干燥得吸一口都感觉鼻腔发痛,带着一股浓烈的尘土和矿物质混合的呛人味道。
这不是他熟悉的城市郊区。
这鬼地方……连根像样的草都没有!
“***……李胖!”
王建国扯着干哑的嗓子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荒野里显得异常单薄,瞬间就被风吹散了,连个回音都没有。
“别他妈闹了!
出来!
这破地方一点不好笑!”
他撑着发软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动作间,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裤兜里一摸——空的!
左边,右边,***兜……全他妈是空的!
手机呢?!
那个吃饭的家伙,那个刚刚还显示着丰厚收入的宝贝疙瘩呢?!
"华子"呢?
这时候没"华子"真难捱~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他仅剩的那点酒气。
他惊慌失措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那件醒目的黄色外卖工服外套……没了!
里面那件半湿的T恤还在,但外面套着的冲锋衣……也没了!
脚上那双虽然破旧但很舒服的运动鞋……变成了光脚丫子!
只剩下一条被沙土染脏的工装裤和一件单薄的、沾满沙尘的T恤,可怜兮兮地挂在他身上。
“***!”
王建国彻底慌了神,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他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转圈,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片死寂的戈壁,“李胖!
孙子!
***玩真的?!
老子装备呢?!
手机呢?!
快给老子拿出来!
不然朋友没得做!”
他一边骂,一边下意识地往旁边摸索。
手指触碰到一个熟悉的东西——冰凉,带着金属和碳纤维的质感。
是他的鱼竿!
那根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宝贝鱼竿,此刻正斜斜地插在沙砾里,竿尖还微微颤抖着。
除了这鱼竿,啥都没有了?
这tm什么破地方,C***(传统美德)把老子扔哪了?
王建国一把抓起鱼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又看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子和身上单薄的衣服,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怒火首冲天灵盖。
“李胖!
***够狠!”
他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对李胖骂着传统美德,仿佛这能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把老子衣服鞋子扒了扔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就给我留根鱼竿?
***钓鱼钓魔怔了吧?
这整蛊成本够高的啊!”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是李胖那孙子搞的鬼。
肯定是昨晚自己吹牛吹大了,那家伙心里不爽,趁自己喝迷糊了,找了辆破车把自己拉到这鬼地方,还扒了衣服鞋子增加“沉浸感”!
“行!
真行!”
王建国咬牙切齿,一手紧攥着鱼竿,像握着一根打狗棒,一手拎起那个小腰包胡乱系在腰上,又把头盔带子在下巴上狠狠勒紧,“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老子?
老子送外卖什么奇葩地址没去过?
什么狗屁导航导不到的犄角旮旯没钻过?
就你这破地方,还想困住我?”
他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大概判断了一下城市应该在……西边?
或者南边?
管他呢!
他啐了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迈开光脚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一个感觉“大概对”的方向走去。
“等老子走回去!
看我不把你那堆‘祖传秘方’全塞你被窝里!
让你丫香个够!”
他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诅咒着,试图用愤怒驱散心中那越来越浓的不安。
脚底板踩在粗粝的沙石和带刺的枯草上,每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咬着牙忍着。
荒原的风毫无遮挡地吹在身上,单薄的T恤根本挡不住寒意,冻得他牙齿开始打架。
走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十几分钟,也许半个小时。
时间在这片死寂中失去了意义。
嗓子干得快要冒烟,汗水混着沙尘黏在脸上,又痒又难受。
西周的景象单调得令人发疯,除了土黄色的山包,就是灰扑扑的地面,连只鸟都看不见。
“妈的,这孙子到底把我扔了多远……”王建国喘着粗气,脚步越来越沉,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他停下来,一手拄着鱼竿,一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脚边被风吹开的一小片沙地。
灰黄色的沙砾下,露出了一小截……森白的东西。
王建国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伸出鱼竿,用竿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浮沙。
更多的白色露了出来。
不是石头。
那形状……弯曲的,带着明显的关节结构……一根人的小腿骨!
惨白的骨头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啊——!!!”
王建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向后跳开,头皮瞬间炸开!
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和侥幸!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破地方?
案发现场?
抛尸地?
还是分尸案?
一堆不安的设想在王建国脑子里疯狂乱窜~~他踉跄着后退,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住,一***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沙砾上,摔得尾椎骨生疼。
但他完全顾不上疼,眼睛死死盯着沙地里那截刺目的白骨,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急剧收缩,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骨……骨头……真……真的……”他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是道具……不是整蛊……”那骨头的质感,那风化侵蚀的痕迹……太真实了!
真实得让人灵魂都在颤抖!
“李胖……李胖***……玩这么大?!”
他抱着最后一丝荒诞的希望,对着空旷死寂的荒野嘶吼,声音里带着哭腔,“出来啊!
我认输!
算你狠!
行了吧?!
快出来!
这……这特效太他***真了!
老子……老子害怕!”
回答他的,只有呜呜咽咽、永不停歇的风声,卷着沙尘,无情地拍打在他脸上。
那截白骨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像是一个无声的嘲笑。
王建国坐在冰冷的沙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鱼竿脱手掉在一旁,露出他惊恐万状、毫无血色的脸。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像这荒野本身一样,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将他彻底淹没。
完了。
这下真完了。
不是整蛊,不是玩笑?
李胖,老子怎么得罪你了?
这么玩老子?
你这是谋杀,要坐牢的。
传统美德~~他可能……真的到了一个……会死人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刺骨的寒冷和***下砂石的坚硬触感终于把他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恐惧中拽回来一点。
他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
外卖小哥的生存本能像被激活的备用电源,强行压下了恐惧的潮水。
“妈的……妈的……”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两个字,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鱼竿,入手那熟悉的冰凉触感,让他稍微找回了一丝丝活着的真实感。
恐惧并没有消失,只是被一种更强烈的、求生的欲望暂时压制。
他死死攥着鱼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把它当成了一根驱邪避凶的金箍棒,横在胸前,警惕地扫视着这片吃人的荒野。
那截刺眼的白骨己经被他慌乱中踢起的沙子重新掩埋了大半,只留下一点模糊的白色轮廓,但他再也不敢往那个方向看第二眼。
“冷静……王建国……冷静!”
他狠狠吸了一口带着沙尘的、干燥冰凉的空气,呛得咳嗽起来,“想想那些荒野求生视频!
贝爷!
德爷!
对!
他们怎么干的?
找水源!
找庇护所!
找吃的!”
找吃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又想起头盔里那几颗花生米。
算了,聊胜于无。
他握紧鱼竿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翻了翻兜找出几粒干瘪的花生米,犹豫了一下,他挑出两颗看起来最干净的,丢进嘴里,用后槽牙费力地嚼着。
干硬的花生米混合着沙砾,口感极其糟糕,但至少缓解了一下胃部的空虚感。
剩下的几颗,他重新塞回兜里。
这可是战略储备粮!
光脚踩在粗粝的砂石和枯草上,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王建国咬着牙,忍着钻心的疼痛,拄着鱼竿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动。
他不再执着于“走回去”这个荒诞的想法,而是强迫自己观察环境。
他眯着眼,努力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分辨方向,寻找任何一点“活路”的迹象。
“这地形……真TM抽象派。”
他一边艰难跋涉,一边试图用吐槽分散注意力,“连个像样的路都没有。
按外卖分区,这地方妥妥的‘黑店区’!
差评率爆表那种!
沙狼出没,白骨铺路,0分滚粗!”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荒野比了个中指,动作有点滑稽,但多少驱散了一点心头的阴霾。
鱼竿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他用竿尖小心地拨开前方茂密的、带刺的枯草丛,生怕里面藏着什么毒虫蛇蝎。
每一次拨动,都紧张得手心冒汗。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了不知多久,翻过一道低矮的、风蚀严重的土坡。
就在他累得快要散架,感觉光脚板快要废掉的时候,视线越过坡顶,投向远方。
一片……绿色?!
不是那种枯黄带刺的灌木,是真正的、带着生命力的绿色!
像一块巨大的、柔软的翡翠,突兀地镶嵌在这片死寂的灰黄画布上!
王建国猛地停住脚步,使劲揉了揉被风沙吹得生疼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脱水或者恐惧出现了幻觉。
不是幻觉!
在目力所及的荒原尽头,地平线微微凹陷下去的地方,真的有一片浓郁的绿意!
那绿色郁郁葱葱,明显比周围高大得多,甚至能看到树冠模糊的轮廓!
有树!
就一定有水!
“绿……绿洲?!”
王建国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锤了一下,瞬间从谷底蹦到了嗓子眼!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冲散了疲惫和恐惧!
他甚至感觉脚底板都不那么疼了!
“天无绝人之路!
老子就说嘛!
天选打工人,自带导航光环!”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差点蹦起来,鱼竿差点脱手,“水!
有水了!
有树了!
说不定还有人!”
希望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他求生的意志。
他甚至顾不上脚下的疼痛了,拄着鱼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土坡,朝着那片象征着生命的绿色发足狂奔!
头盔在他脑袋上咣当咣当响,腰包里的小配件叮当作响。
“绿洲!
等我!
外卖……呃不,落难帅哥马上就到!”
他一边跑,一边神经质地大喊大叫,给自己壮胆。
风呼呼地刮过耳边,卷着沙尘,但他毫不在意。
距离在缩短。
那片绿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他甚至隐约听到了……水声?
还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管他呢!
有声音就好!
他气喘吁吁地冲到近前。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再次愣住了。
这并非他想象中的、充满勃勃生机的热带雨林式绿洲。
眼前的绿色,更像是一个巨大伤口的边缘勉强生长出的痂。
一条浑浊的、水量小得可怜的浅溪,像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在布满灰白色鹅卵石的河床上艰难地蜿蜒流淌。
溪水两侧,顽强地生长着一些耐旱的树木——胡杨扭曲的枝干如同挣扎的手臂伸向天空,红柳丛低矮而茂密,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叶子细小而坚硬的灌木。
这些植物虽然带来了绿色,但整体透着一股子挣扎求生的、萧索的意味。
而就在这片挣扎的绿意旁边,溪流拐弯处的一片相对开阔的砂石地上,矗立着一个极其突兀、极其扎眼的东西。
半截石碑。
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是被巨力从中间劈开,又遗弃在此。
断裂的截面粗糙狰狞,残留的部分大约一人多高,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风沙严重侵蚀的、难以形容的暗沉色泽,既非纯粹的石头黑,也非泥土黄,更像是干涸凝固的血块混杂了铁锈,沉淀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褐色。
碑身上布满了无数细小的裂纹和坑洼,那是千年风沙无情的刻刀留下的印记。
真正让王建国瞬间汗毛倒竖、后背发凉的,是那残碑上刻着的“字”。
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字”的话。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纹路。
线条极其怪异,时而像痉挛的蛇虫疯狂盘绕纠结,时而又突兀地裂开尖锐的棱角,如同凝固的闪电,或是某种远古凶兽的利爪抓挠留下的恐怖印记。
它们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石碑的正面,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邪性和非人感。
盯着看久了,王建国甚至觉得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在石碑表面极其缓慢地蠕动、变幻,如同活物在呼吸。
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嗡鸣感,似乎正从石碑深处渗透出来,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钻入他的颅骨,在脑髓深处低语,搅得他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腾。
“卧……槽……”王建国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攥着鱼竿的手心全是冷汗。
这破石头比刚才那截骨头还邪门!
这鬼画符……看着就让人浑身不得劲!
就在他惊疑不定,犹豫着是赶紧去溪边喝口水,还是离这邪门石碑远点的时候,一种深入骨髓的职业习惯,却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刻,如同顽固的膝跳反射般猛地支配了他的身体!
眼前这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残碑,那扭曲的碑文,在他高度紧张又带着点神经质的视野里,竟诡异地和他每天工作中的取餐拍照送餐拍照一样重叠了,他下意识的掏出并不存在的手机,对着石碑拍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
对准那块邪异的残碑,他的手腕极其熟练地一抖!
“滴——”一个清脆、短促、带着明确电子质感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极其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清晰得如同贴着他的鼓膜播放!
王建国浑身猛地一僵!
伸出去的那两根手指还滑稽地停在半空,维持着“扫码”的姿势。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错愕和茫然。
刚才……那声音……是幻觉?
还是……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诡异声音的来源,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绝对非人的电子合成音,紧随其后,毫无感情地首接灌入他的脑海深处:滴——检测到高维信息载体。
匹配到潜在“客户”——个体识别码:王建国(碳基生物/人类/雄性/编号:待分配)。
触发超时空服务协议。
任务生成中……任务类型:五星好评收集。
任务名称:???
(权限不足,名称锁定)任务目标:???
(权限不足,目标锁定)任务倒计时:???
(权限不足,时间锁定)任务状态:己接单。
初始装备己发放(适配中):多功能复合型“鱼竿”(未完全解锁)。
新手提示:生存是好评的基础。
请努力活下去,骑手王建国。
祝您……送单愉快?
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瞬间刺穿了王建国的意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神经上,信息量之大、之诡异,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超时空……五星好评……送单愉快?”
王建国嘴唇哆嗦着,艰难地重复着这几个词,脑子彻底成了一锅煮沸的、冒着泡的浆糊。
他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根普普通通的碳素鱼竿。
刚才那声音说……这是装备?
多功能复合型?
他下意识地、试探性地对着旁边一丛低矮的红柳,挥了挥鱼竿。
鱼竿依旧是那根鱼竿,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竿尖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
“搞……搞什么飞机啊……”王建国喃喃自语,巨大的荒谬感和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一次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他看看那根毫无反应的鱼竿,又看看那块在灰白天光下沉默矗立、刻满扭曲符文的残碑,最后目光落回自己刚刚“扫码”的、空空如也的手指上。
“接单……我接了个鬼单啊?!”
一声绝望的哀嚎,终于冲破了喉咙,在荒凉死寂的溪谷中回荡,显得无比凄厉又无比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