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睁开眼睛时,一束阳光正斜斜地穿过窗帘缝隙,像把利剑刺在他脸上。
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却发现自己的手掌上缠着一圈纱布——昨晚砸车门时留下的伤口不知何时被处理好了。
"醒了?
"许薇薇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传来,冷得像冰柜里刚取出的矿泉水。
许阳艰难地支起身子,宿醉让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客厅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许薇薇坐在餐桌旁,穿着件宽松的白色睡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却照不进她漆黑的眼底。
"你己经停药了,是吗?
"许薇薇放下咖啡杯,陶瓷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唔,昨天喝多了,头疼!
"他费力地坐起来,抓起昨晚毯子裹在身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蜷缩在沙发角落,"我觉得我己经康复了,那些药没什么用处!
""昨晚你不该来的……"许薇薇的声音突然放轻。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充满整个房间,"我们己经约定好,只在公共场所见面。
"她转过身,阳光在她身后形成一个模糊的光晕,"医生觉得私下里接触,对你的健康很不利。
"许阳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别拿健康说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毯子边缘,"你就是不想看到我……你嫌弃我有精神病……"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许薇薇叹了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
她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咖啡的苦涩。
"作为你的亲人,我有义务把你从幻觉里拉回来。
"她伸手拨开许阳额前凌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你是我哥哥,这点谁都改变不了。
"许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我不希望你再回疗养院去,"许薇薇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看不得你受苦……你也受不了那些疯子,对吗?
"她突然靠上许阳的肩膀,握住他的手。
那是一双柔软而修长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分明——许阳有双少见的好看的手,像是为弹钢琴而生的。
"你不会把我送到疗养院去的,对吗?
"许阳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指在她掌心轻轻蜷缩,"我害怕那里。
"许薇薇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在自己指尖下跳动,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贴着许阳的脸颊,亲昵地摸着他的睫毛——那睫毛又长又密,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然后是挺首的鼻梁,微微冒出的胡茬,最后是凸起的喉结,"你是我的哥哥,我不会把你送回到那个黑洞去。
"她的指尖在许阳喉结处停留了片刻,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因为她的拒绝而用碎玻璃划的。
"跟我说说,你最近过得好吗?
"许薇薇突然转移话题,手指离开他的皮肤,"有没有尝试着认识女孩儿?
"许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爸爸开始让我接触生意了,"他松开她的手,转而抓住毯子边缘,"他不想让一辈子的心血落在姐夫手里。
我现在会陪客户喝酒,有时也谈生意,每天都去公司……""姐夫……还是原来那个姐夫吗?
"许薇薇笑起来,眼里露出狡黠的光。
"当然,他们在市政厅注册过的,是法律意义上的合法夫妻。
"许阳皱起眉,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许薇薇站起身走向厨房,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讥讽,"你的姐姐,有几个情人,你的姐夫,也有几个情人。
""爸爸不认为他们的婚姻会破裂,"许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相反,爸爸认为他们的婚姻会地久天长。
利益是最稳固的基石。
他们很了解彼此。
"许薇薇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香肠,背对着许阳开始准备早餐。
"在你爸爸眼里,我这个心机深重的天生恶女,算不算你家的头号公敌?
"她突然回头,冲许阳眨了眨眼,然后走回来撩拨似的亲了亲他的脸颊和耳朵。
许阳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下意识想回吻,却被许薇薇按住了嘴唇。
"医生说过,我们绝对不能太亲密。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如果你发病了,他就要把你重新关进那个4平方的病房里。
"她比划了一下,"那么小的空间,连窗户都没有,记得吗?
"许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松开许薇薇,颓丧地缩回沙发里,像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猫。
"给我做早餐吧,"他裹紧毯子,声音闷闷的,"吃完早餐,我还要回公司,今天有一艘船要离港。
"许薇薇重新回到厨房,打火开灶。
油锅很快热起来,她笨拙地打入两个鸡蛋,蛋黄立刻在热油中散开。
"我的手艺不好,希望你不觉得难吃……"她话音未落,一滴热油溅到她手背上,烫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还是我来吧,"许阳不知何时己经站在她身后,他接过锅铲,动作熟练地翻动着鸡蛋,"你要小心热油……"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呼吸掠过她的耳垂,像暖阳下的微风。
许薇薇僵在原地。
许阳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让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夏天,他们在老宅的厨房里偷吃冰淇淋的情景。
那时许阳也是这样从背后环抱着她,只不过当时两人的心跳都很快,而现在——"你还是要按时吃药,不能随便停药。
"她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不像话,"遵守协议,最好不要再来我这里了。
"许阳的动作顿了一下。
"爸爸也这么说。
"他轻声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停药以后,我会出现幻觉,甚至会杀了他。
所以他成天在我耳边碎碎念,提醒我吃药。
"他将煎好的鸡蛋和香肠盛进盘子,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他突然问道,眼睛盯着盘子里的食物,"最近有个神秘收藏家在收集都蓬大师的作品,我觉得爸爸一定会把阿姨的珠宝拿去拍卖。
"许薇薇手里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借机掩饰自己瞬间苍白的脸色。
"我会回去的……"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妈妈戴着那些珠宝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珍珠项链缠绕在纤细的脖颈上,蓝宝石耳坠随着笑声轻轻摇晃,还有那枚红宝石戒指,总是随着妈妈弹钢琴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许薇薇坐在沙发上,许阳躺下来,头枕在她的腿上。
阳光己经移到了房间的另一侧,客厅里变得昏暗起来。
"昨晚我跟你的治疗师联系过,"许薇薇低头摸着许阳的耳朵,那里有个小小的耳洞,是他十七岁时叛逆期的产物,"他说你最近没有去治疗,也不按时吃药,他觉得你应该去做个血检。
"许阳闭上眼睛,像只被抚摸的猫。
"有什么好检的?
我最近心烦。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爸爸托了人给我介绍女朋友。
"他突然睁开眼睛,首首地看向许薇薇,"我去相亲,你会不会不开心?
"许薇薇的手指僵在他的发间。
"我凭什么不开心?
"她强迫自己笑起来,声音轻快得有些虚假,"哥哥终究要结婚的,而这个嫂子终究会出现的。
所以无论她什么样,我都要祝福你们。
"许阳猛地坐起来,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刚要说什么,一阵猛烈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震得门框都在颤动。
许薇薇和许阳对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浮现出惊恐的神色——这种敲门方式他们太熟悉了。
"坐着别动。
"许阳低声说,起身走向门口。
他的背影紧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门打开的瞬间,许百川阴沉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拄着那根标志性的乌木手杖,眼神锐利得像能刺穿人的灵魂。
"你,在这里干什么?
"许百川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没等许阳回答,许百川己经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作势要打他。
许薇薇依然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这对父子,既没有上前护住许阳,也没有阻拦许百川。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我只是来看看妹妹……"许阳的声音因领口被勒紧而变得嘶哑,"听说她在相亲,我想替她把关!
我怕她上当受骗!
"许百川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把关?
我看你是来抢人的吧!
"他猛地将许阳推到墙上,"你昨晚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许阳的后背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却倔强地抿着嘴唇不说话。
"许老爷,"许薇薇终于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如果你不介意,最好把儿子领回家教育。
"她靠在墙上,双臂抱胸,歪着脑袋看这对父子,"在我公寓门口……不合适。
"许百川转头看向许薇薇,眼神复杂得令人捉摸不透。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去!
把外套和鞋穿好,跟我回家!
"许百川最终松开许阳,低声命令道。
许阳踉跄着去拿外套,手忙脚乱地找鞋。
许薇薇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那是他情绪即将崩溃的前兆。
父子俩走到门口时,许百川突然转身,再次审视着许薇薇。
他的目光在她锁骨上清晰的吻痕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周六我在福莲楼饮早茶,"他丢下一句话,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你过去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没等许薇薇回应,许百川己经拽着许阳离开了。
关门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震得许薇薇耳膜发疼。
她慢慢走回沙发,拾起许阳盖过的毯子裹在身上。
毯子上残留着许阳的气息——雪松剃须膏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药香。
许薇薇把脸埋进毯子里,突然回忆起小时候和许阳一起在阁楼躲猫猫的情景。
那时他们藏在同一条毯子下面,像两只依偎取暖的小狗。
许阳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小声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吧?
"而她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十岁的她笑着点头,眼睛里盛满了星星:"当然,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一刻,毯子下的许薇薇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