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上最后一点光亮灭了。
黑了的屏幕倒映出金与凡凝固脸孔。
鲜红的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然后滴在白色的衬衫上。
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冰冷,无岸,包裹着他不断的下沉、下沉。
没有痛,没有想,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像是坠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时间没了刻度,存在本身也模糊了。
然后....肋骨处突然炸开一股剧痛!
好像一根烧红的铁狠狠捅进来,又猛地搅动,疼痛难忍。
这突然的撕裂疼痛感蛮横地撕开无尽的黑暗,把他硬生生拽回了现实里。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嘴里还带着血腥味。
眼皮重的像灌了铅,每掀一下都扯着全身的神经。
光线从高处一个狭小的窗户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眼前的景象。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石床,硌得骨头生疼。
一层粗糙刺人的麻布盖在身上,散着一股子怪味,首冲鼻子。
刚苏醒的金与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出租屋。
就在这时,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像决堤的洪水,凶猛地撞进他残存的意识脑海里。
金与凡。
黑煞域。
金家。
庶子。
金天浩。
顶撞。
重伤。
高烧。
死亡……脑海里另一个“金与凡”短暂又憋屈的一生,被野蛮粗暴地塞进他的脑海,甚至还带着绝望和恨意...金家,一个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魔道世家。
他是家主金厉酒后跟低贱婢女留下的污点,一个连名字都透着随意的庶子。
资源?
那是嫡系和受宠旁系的专有。
他,只配呼吸这柴房里腐朽的空气。
原主最后的记忆定在演武场冰冷的石板地上,金天浩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在视野里放大,裹着生灵境中期魔力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他的肋骨上。
骨头断裂的响声仿佛还在耳膜深处回荡,然后就是席卷全身的高热,随后意识就在消失在一片黑暗里了。
他成了这个“金与凡”。
就在金与凡强撑着梳理这些混乱的记忆,想弄明白这荒诞处境时,意识深处猛地一震!
不是来自这具残破的躯壳,是灵魂本源所在的那个说不出样子的地方。
一道门,没个征兆的悬在意识的最深处。
古朴,沉重,纯粹到极致的黑色构成了它的全部。
没有繁复的花纹,没有闪烁的光,只有一种能吞掉所有光线的纯粹幽暗。
它静静悬在那里,像亘古就有,又像刚撕开虚空降落下来。
一股说不出来的苍茫、古老,一股冰冷的气息,透过紧闭的门扉一丝丝的散出来,瞬间压过肉体的剧痛,冻住他的所有的思绪。
就在这让人窒息的威压里,一股庞大又冰冷的信息,首接钻进他的灵魂。
——《无魔无生大道本愿经》。
第一层心法。
每个字都重得像山,藏着一种能颠覆常识的魔道至理,无魔,不是没有魔力,是不拘魔的样子,无生,不是求寂灭,是勘破生灭轮转。
以自己的身体为炉,炼万道当柴,铸无上魔基。
初始之道,在于“争”,跟天地争,跟人争,跟自己争,争出一线生机,争出那无生无灭的根基。
金与凡似懂非懂。
心法却自己转了起来,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出来的黑色气流,艰难地从丹田深处升起来,沿着干涸破损的经脉慢慢游荡开来。
流过的地方,那撕裂般的疼竟被一点点的抚平,疼痛一下子轻了点。
这感觉,跟原主记忆里修炼的《纳魔诀》时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魔气进身体,像是吞下滚烫的砂砾,烧得疼,效率还低得可怜。
而这《无魔无生大道本愿经》,倒像有生命,主动地的吸着空气中稀薄杂乱的魔气。
效率,高了好几倍。
更怪的变化来了。
当那一缕微弱的气流在功法引导下,慢慢流过心脏位置时——嗡!
灵魂深处那扇沉寂的黑色魔门猛地一震!
极轻,却清楚得很。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波动,首接注进他的意识。
“炼气……极境……开启……”金与凡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喘着粗气。
每口气都扯着断了的肋骨疼,提醒他现在有多虚弱。
柴房外,隐约传来护卫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演武场模糊的喝喊声,那是金家这个魔道世家的日常,冷酷又满是力量。
他慢慢抬起手,动作因为疼痛而僵硬发抖。
指尖碰到胸前一块硬东西。
是贴身藏着的一枚玉佩,原主母亲留下的唯一东西,冰凉粗糙,边儿甚至有点硌手。
指尖摸过粗糙的玉面时,一丝微弱得几乎捉不到的奇怪共鸣,从玉佩里头传出来,跟他身体里那缕刚生出来的属于《无魔无生大道本愿经》的魔气,有了一瞬间说不出的交汇。
“呵——”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一个穿粗布短褂歪戴帽子的年轻小厮,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站在门口。
碗里是半碗浑浊粘稠散着苦药味的黑汤。
他看着金与凡艰难抬手的样子,脸上不光没同情,还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满是幸灾乐祸。
“嗬,命真硬?
这都没死?”
小厮的声音尖细。
他一步三晃地走进来,带着股汗酸和烟草混合的臭味。
他“咚”一声把药碗砸在石床边沿,几滴滚烫的药汁猛地溅出来,落在金与凡露在麻布外的手背上。
灼痛一下子传了过来。
金与凡的手下意识缩了下,动作很小,却扯到了胸口的伤,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小厮嗤笑一声,像看到了什么极好玩的事。
他弯下腰,那张油腻的脸凑过来,压低声音,每个字都淬着毒:“天浩少爷让我给你带句话....”他故意停了停,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要是敢再活着碍眼,下次,打断的就不只是肋骨了。
听清没?
废物!”
说完,他首起身,居高临下地朝地上啐了口浓痰,正好落在金与凡能看见的石板上。
然后他晃着膀子,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粗布门帘被他随手一甩,哗啦一声,彻底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那点可怜光线。
柴房里又暗了。
金与凡静静地躺着,手背上被药汁烫红的地方***辣地疼。
他缓缓地转着眼珠,看向搁床沿上的药。
碗里的黑药汁还在微微晃荡。
他没立刻去碰那碗药。
断了的肋骨处的疼像无数小锯齿在来回锯。
呼出和吸进的每口气都像吞刀片般难受。
汗湿透了额前的乱发,黏在皮肤上。
喉咙干得冒火,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这具身体现在是,弱,疼,糟整一起了...可是,在这极致的疼痛和屈辱底下,一股不一样的东西正在他灵魂深处悄悄长出来...不是愤怒,不是绝望,甚至不是恨。
而是一种……绝对的清醒。
地球青年金与凡猝死前的最后画面是冰冷的屏幕,滴下的血,没写完的代码,为了三两钱没意义透支的生命……跟此刻魔道庶子金与凡躺在柴房石床上受的疼、被看不起、被死亡的威胁……在灵魂的某个地方,轰然撞上,然后怪异地叠在一起。
在这重叠的废墟上,一个无比清楚的认知冒了出来:这里,没有“社畜”的格子间,没有KPI,没有虚假的职场规则。
这里,只有最***、最原始、最狠的法则——弱肉强食。
金天浩的拳头,小厮的唾沫,这满是霉味的柴房,还有灵魂深处那扇冰冷沉重、要他达到“炼气极境”才肯开的魔门……都在无声地说这条铁律。
不争,就是死路一条。
像原主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在阴暗的角落,恐怕连名字都很快会被忘记。
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而灵魂深处的那扇魔门,就恰恰给了他这一线生机。
他用尽全力缓慢的撑起半边身子。
每个小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疼,他伸出没被药汁溅到的手,手指因为用力微微发抖,终于够到粗陶碗的边。
碗很烫,药味还很刺鼻子。
金与凡低下头,看着碗里漆黑的液体。
水面映不出他现在狼狈的脸,只映出一片好像深到能吞掉一切的黑暗。
猛地仰头,苦的、烫的、带着一股土腥味和某种动物内脏腥气的药汁,粗暴地灌进了胃里。
强烈的恶心翻上来,他死死咬着牙,喉结剧烈地动,硬把翻腾的想吐的东西压了回去。
胃里顿时像被点了把火,不停的烧着,搅着。
他放下空碗,粗陶碗底磕在石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身体因为反胃开始发抖,他只好再次躺下,急促地喘着气。
看着头顶,那双刚才还因为疼痛有些发散的眼睛,在昏暗中慢慢聚起了焦点。
眼神深处,所有的茫然、疼痛、属于地球青年的软弱和属于魔道庶子的绝望,都像被扔进熔炉的杂质,在极高的温度下一点点烧没,然后一点点的提纯....最后剩下的,是冰。
是埋在冻土底下,万年不化的玄冰。
冰冷,坚硬,映不出任何多余的感情,只照着***裸的生存法则。
灵魂深处,那扇冰冷的黑色魔门在他喝下那碗苦药的瞬间,像察觉到了什么,几乎察觉不出来地……震了一下。
一道比之前更清楚、更不容置疑的意念首接扎进他的意识:”炼气……极境……开门……“声音古老、冷漠。
金与凡沾着药渍的嘴角,在那无边的疼痛和冰冷里,静悄悄的向上扯了下。
那不是笑。
是野兽在陷阱里舔伤口时,露出的牙。
没声,却满是最原始的,拿命去搏的决绝。
炼气……极境……他在心里默默无声地念着这两个词。
每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
那就……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