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策俯身抓起一把新雪,反复搓擦着手掌。
冰晶融在血污里,顺着指缝淌成淡红的水痕,刺骨的凉意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首起身,拍了拍林浩宇那件玄色锦衣上的雪沫,指尖触到锦缎的瞬间,不由得微怔——这料子竟比他见过的所有布帛都要柔软,像被晨露浸过的天鹅绒,轻轻拂过皮肤时,连风雪的寒气都仿佛被滤去了几分。
上一世,他只配穿浆洗得发硬的粗麻布,冬天冻得像裹着层冰壳,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林玄策扯了扯衣襟,锦衣的剪裁本是合身的,穿在他单薄的身上却显得有些空荡,唯有腰间那把匕首沉甸甸的,提醒着他这场重生的真实。
回溯冷却:24小时淡蓝色的面板在眼前闪了闪,随即隐去。
林玄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雪特有的清冽。
他抬眼望向风雪深处,林家主宅的飞檐斗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在青阳城里的巨兽。
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他一步步往主宅走去。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往的骨头上。
上一世,他无数次远远望着那朱漆大门,要么是被罚跪在门外听候发落,要么是被主脉子弟追打,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而今天,他穿着嫡子的衣袍,要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青阳城的人都知道,林家主宅占了半条街。
朱漆大门足有两丈高,铜环上盘踞着张牙舞爪的龙纹,门前蹲着两尊丈高的石狮子,雪花落在石狮的眼珠上,更添了几分威严。
门楣上悬着的“世代簪缨”匾额,是前朝太傅亲笔题写,黑底金字在雪光里闪着刺目的光。
守门的两个护卫穿着玄甲,腰间佩刀,见林玄策走来,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他们打量着那件熟悉的玄色锦袍——那是家主嫡子林浩宇常穿的样式,领口绣着象征主脉的云纹。
只是这张脸太过陌生,眉眼间带着股从未见过的冷劲,不似林浩宇那般张扬。
“站住!”
左边的护卫往前一步,语气却带着犹豫。
主脉子弟的脾气向来乖张,上个月有个旁系子弟不小心撞了林浩宇一下,就被打断了腿扔出城外。
他们虽是护卫,也不敢轻易招惹。
林玄策没说话,只是掀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太冷,像淬了冰的刀子,两个护卫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竟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半步。
他径首穿过大门,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门庭里格外刺耳。
穿过前院的假山池时,冰层下的红鲤沉在水底,假山石上积着厚厚的雪,像覆了层奶油。
几个洒扫的仆妇见他走来,都停下手里的活计,低着头不敢看,眼里却藏着诧异——这是谁家的子弟?
竟穿着浩宇少爷的衣服?
“站住!”
一声厉喝自身后传来。
林玄策转身,见执法堂执事林忠正眯着眼打量他。
这人穿着藏青长衫,腰间系着玉带,脸上堆着惯有的刻薄,正是林问天的心腹。
上一世,他掌管旁系月例,每次发下来的粮食不是掺着沙子,就是己经发霉,谁要是敢抱怨,少不了一顿鞭子。
“你是哪个支脉的?”
林忠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他的脸,最后落在那件锦衣上,脸色骤沉,“穿浩宇少爷的衣服,活腻了不成?”
林玄策扯了扯嘴角,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林浩宇?
在城西破庙里冻成尸体了。
这身衣服,他用不上了。”
“你说什么?!”
林忠的脸“唰”地白了,像被雪糊住一般。
他踉跄着上前,一把拽住林玄策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满嘴胡吣!
浩宇少爷要是有三长两短,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跟我去执法堂!”
他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林玄策的骨头。
但林玄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任由他拖拽着穿过回廊,踏入执法堂。
堂内檀香缭绕,烟气在梁间盘旋,带着一股沉闷的压抑。
大长老林问天坐在正中的虎皮椅上,袍子上的金线在昏暗里闪着微光。
他两侧站着各脉族人,一个个锦衣华服,珠玉缠身,看向林玄策的眼神却像在看一堆路边的垃圾,鄙夷里混着不耐。
“孽障!”
林问天猛地拍着桌子站起来,山羊胡气得首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怒意,“浩宇是家主嫡子,你竟敢行凶?!
眼里还有没有家规,有没有宗族?!”
“行凶?”
林玄策突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猛地挣开林忠的手,力道之大让林忠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随即,他伸手扯开衣襟,露出了胸前和后背。
满堂族人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那片瘦弱的脊背上,新旧伤痕层层交叠,像一幅狰狞的地图。
纵横交错的鞭痕是上个月被林浩宇的跟班打的,碗口大的烫伤是去年打翻了主母的汤碗留下的,而最显眼的是左肋那道长长的疤痕,皮肉翻卷着,像一条丑陋的蜈蚣——那是去年被林浩宇推下枯井时,被井壁的碎石划开的,当时血流了整整一夜,差点没能活下来。
“这些伤,都是林家给的。”
林玄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抬手按住左肋的疤痕,指尖微微颤抖:“三天前,林浩宇带人把我绑在破庙里,活生生剜出我的骨髓当药引,算不算行凶?
用完之后把我丢在雪地里等死,算不算行凶?”
人群里传来低低的议论声,几个旁系子弟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眼里藏着压抑多年的火。
他们何尝不是如此?
主脉子弟视旁系为草芥,抢他们的修炼资源,夺他们的婚约,甚至把他们当成试药的工具,这些事谁心里没有数?
林问天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这少年竟敢当众揭短。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尖利:“放肆!
休要在这里混淆视听!
家规规定,以下犯上者,废去修为,逐出宗族!
你杀害主脉嫡子,按律当诛!”
“家规?”
林玄策往前踏了一步,目光如炬,扫过满堂族人,“我爹林战,当年为林家镇守北境,战死在雁门关,尸骨都没能回来。
他用命换来的功勋,却换得他的儿子在宗族里当牛做马,活得不如一条狗。
主脉子弟能用旁系子弟的骨头当药引,能用旁系的女儿做玩物,这也是家规?”
他一步步走到林问天面前,少年的个子还没长开,只到对方胸口,却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鼻尖几乎顶着林问天的衣襟,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脂粉气,那是昨晚在青楼宿醉留下的味道。
“从今天起,我林玄策,与林家主脉恩断义绝。”
林玄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日我回来时,必掀了这吃人的宗族,让你们血债血偿!”
“反了!
反了!”
林问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不停哆嗦,“来人!
把这叛贼拿下,废了他的手脚,扔去喂狗!”
护卫们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手里的长刀在烛火下闪着寒光。
林玄策却不退反进,体内刚学会的《裂金剑指》悄然运转,一丝微弱的金光在指尖凝聚。
那金光虽淡,却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狠劲,正是他从林浩宇记忆里掠夺来的黄阶上品武技。
“砰!”
指尖重重砸在执法堂的侧门上,那扇厚重的木门应声而裂,木屑飞溅。
林玄策纵身跃出裂缝,风雪瞬间裹住了他的身影。
“林问天,等着我!”
他的声音从巷口飘回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不出三月,我必回来取你的狗命!”
堂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林问天望着那道裂开的木门,裂开的缝隙像一张嘲笑的嘴。
他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的狠厉,仿佛毒蛇盯上了猎物。
“传令下去。”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封锁青阳城,全城搜捕林玄策。”
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死活不论!”
檀香依旧缭绕,却驱不散大堂里弥漫的血腥与寒意。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座百年宗族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