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潭墨,泼在焚天宗后山。
石阶尽头的杂役院,是宗门最偏僻的角落,断墙残瓦,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湿冷的土腥味。
苏烬被扔在通铺最里侧,没有灯,也没有药。
外门执事扔下一句话:“明日卯时,去灵药园锄草,敢误一息,杖十。”
黑暗里,少年仰面躺着,胸口起伏极轻,像一具被抽干生气的皮囊。
额间旧伤凝结的血痂,在月光下呈乌黑色。
灵根破碎后,每呼吸一次,丹田便如刀绞,冷汗顺着脊背滑入草席,浸出一片深色的痕。
可更痛的,是识海——那枚被夺走的赤金火,原与他的神魂相连,如今断口处空荡,仿佛心脏被剜去一半,风灌进来,呼啦啦地疼。
窗外,云移影动,一缕月光爬上他右手。
掌心仍紧握,指缝间隐约透出一点暗红。
苏烬缓缓松开——是那枚碎裂的火玉残片,边缘锋利,割得掌肉翻卷。
残片中央,一抹极细的火苗摇曳,颜色赤金,却透着灰败,像风中之烛,随时会熄灭。
他凝视火苗,眼底映出两簇幽暗的光。
“你还在?”
火苗无风自晃,发出“噼啪”一声轻响,似应答。
苏烬嘴角扯了一下,不知算笑还是自嘲。
下一瞬,他抬手,将残片按向眉心——噗!
血珠迸溅,碎片嵌入皮肉,火苗顺着伤口钻入,像一条火蛇,猛然窜进识海!
轰——识海空荡,灰雾翻涌。
火苗坠入瞬间,灰雾被点燃,化作滔天火浪,席卷西方。
火浪所过,碎裂的灵根残片被灼烧,发出“嗤嗤”焦响,竟有重新熔铸之势!
少年浑身痉挛,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却死死咬住唇,不发出一丝声音。
鲜血自唇角滑落,滴在草席,瞬间蒸成淡淡红雾。
一炷香后,火浪熄灭。
识海中央,出现一座灰色莲台,莲心一点金焰,渺小却倔强地燃烧。
苏烬喘出一口浊气,睁开眼。
黑暗依旧,可世界在他耳中,己截然不同——虫鸣、风声、远处更夫的梆子,甚至脚下地脉微弱的灵气湍流,都清晰可闻。
破碎的灵根,并未重生,却被灰火取代。
那火像一条饥饿的蛇,盘踞莲台,等待吞噬。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嗓音沙哑,“夺走的,是赤金火;留下的,是灰烬火——焚天卷第一页,需以废为炉,以灰为种,重开逆火道。”
少年撑身坐起,每动一寸,骨缝便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他踉跄走到院中井口,月光下,井水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额间火纹己彻底消失,只剩一道细灰线,像灰烬里冷却的裂痕。
苏烬俯身,捧起一掬水。
水面上,灰线忽闪,井水瞬间沸腾,蒸起大片白雾。
雾气缭绕,化作一行小字,悬在他眼前:灰火道:吞万火,铸己身,以寿元为柴,以执念为芯。
字迹一闪而逝,雾气重新凝成水珠,落回井中,发出清脆“叮咚”。
少年沉默良久,抬手按住胸口,感受心跳缓慢而坚定。
“寿元为柴……”他轻声笑了一下,眼底却无波澜,“那就烧吧,烧到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远处,天际泛起蟹壳青。
卯时将到,灵药园的钟声遥遥传来,像催命的梆子。
苏烬转身,拖起步子,向黑暗外走去。
灰火自足底升起,所过之处,枯草瞬间化为飞灰,又被夜风吹散,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