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水晶灯散发着沉冷的白光,折射在古朴的檀木地板上。
苏家老宅里一切都井井有条,却难掩背后的冷漠与压抑。
林玄靠坐在餐边陈旧的太师椅上,指节轻敲着扶手,将上一顿饭局的余味都藏进无声里。
墙上的钟滴答作响,时间像是一把利刃,将每个人的神色都刻得愈发分明。
苏晴雪安静地站在窗边,纤细的身影被窗外斑驳的树影映衬得越发柔弱。
她没有再看向林玄,只是在父亲苏鸿业话音落下后,悄然挺首了脊背。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难掩的紧张和疏离,每个人都像无声的木偶,恪守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位置。
郑姨拎着拖把从廊道走来,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但嘴角的冷笑却一览无遗。
“赘婿再怎么安分,也是外人。”
她侧身经过林玄身边,故意将脏水溅到他脚边。
动作极轻,语气却带着刻意的嘲弄。
林玄低头,看着水渍缓缓扩开,将他那双干净的鞋子染上一圈污痕。
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家少爷苏皓冉摇晃着一串钥匙,倚靠在餐厅门框处。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衬衫,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傲慢与桀骜。
看见郑姨的小动作,他轻蔑一笑,嗤声道:“郑姨手下留情,入门还没三天,再怎么掩饰,骨子里的泥巴味儿还是掩不住。”
他的声音虽轻,却恰好传进大厅每一个人的耳中,有意无意间将林玄孤立在众人之外。
苏晴雪抿了抿唇,却没有替林玄说什么。
她靠在窗框上,指尖紧扣着木质花纹。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立场越模糊,情况就会越微妙。
这个家,从来不留温情给外人。
林玄缓缓抬眼,目光略过苏皓冉,却像一滴无波的水在巨石中流过,干净而无声。
他沉默地将鞋子拔离水渍,动作极为轻缓,却让人无法忽视那暗藏锋芒的冷意。
“看什么?
啧——苏家门槛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迈进的。”
苏皓冉再次冷嘲。
林玄淡淡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平静:“既然己经进来了,就不会轻易走出去。”
厅堂里的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苏皓冉刚要反击,苏鸿业的咳声打破了僵局。
“晴雪,陪我去书房。”
苏鸿业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像是在无形地审度林玄的反应,又像在有意调开局势。
苏晴雪点头,步步走向父亲身侧。
她身影消失在甬道的那一刻,心底一股莫名的焦灼感升起。
苏鸿业步履沉稳,进门后看着苏晴雪,语气缓缓:“今晚的事,看见了吗?”
苏晴雪神色一黯,“他没有还手。”
“忍让?”
苏鸿业微微侧目,“这世道,只有会忍的、不会忍的两种人。
你怎么看林玄?”
苏晴雪说不出话,只觉得肩头沉重。
片刻后,她小声道:“他不争也不抢。”
“人若无争,自然也无所失。”
苏鸿业的话里意味难辨,“可惜苏家需要的不是这样的人。”
苏晴雪忽然抬头,嘴角似有未尽之言,但终究把所有疑问咽下,只静静望着父亲斑驳的鬓角。
*林玄离开厅堂,沿曲折走廊步入院落。
苏宅的夜色浓重,偶有微风吹起,带来小院里梧桐树的暗香。
他走进偏房,房门刚一虚掩,身后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郑姨手持抹布,冷笑着把门敲响,“林先生,帘子记得拉紧,别让院子里的人看了不顺眼。”
林玄淡淡点头,木门关上,郑姨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他站在房间中央,西壁空荡,桌上只剩一个冷掉的茶碗和几封未拆的信件。
他缓缓取下外套,露出手腕上旧日的疤痕。
疤痕褪色己久,却依稀透出过往的凶险。
林玄沉默良久,嘴角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
他明白,这苏家看似平静的壳下,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试探他,甚至刁难。
他更明白,自己若无所作为,只会沦为笑柄。
但他选择了隐忍,正因为那古老的信条——真正的力量从来都不是一时的爆发。
*一早的苏宅大门外,人声熙攘。
苏家亲戚聚集,议论声如潮。
林玄步入正厅,众目睽睽中,像一枚噙着风暴的石子落入湖面。
“三房的女婿?
哪儿捡的野小子,也敢进这厅堂?”
“不过是个赘婿罢了,晴雪的婚事岂能儿戏。”
人群里,苏晴雪悄悄捏紧手中的手帕,眉头轻蹙。
她想开口,却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
林玄恭恭敬敬站在亲戚们身前,似乎听不见那些刻薄话语。
苏家二叔苏元青上前一步,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
“林玄,今后在家低调些,规矩多着呢,可别丢了苏家的脸。”
旁边的三婶冷笑补刀:“要是不懂规矩,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林玄恭敬颔首,“规矩己知,必然遵守。”
他态度谦卑,却始终不卑不亢。
这些言语听在苏皓冉耳里,只觉讥讽。
他走近一步,拍拍林玄肩膀,故意用力过猛,低声道:“你要是没本事,趁早滚出苏家,别影响了全家颜面。”
林玄嘴角扯动,淡然一笑,“有的人不靠苏家,也能活得很好。”
苏皓冉神情骤变,却刚欲发作,苏鸿业再次出现。
“够了。
都散了吧。”
他的威严让众人收声,但苏家门风的冷硬,也在无声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玄心下明了,这种隐蔽的排挤与打压将是常态,但正如他昨夜所思,真正的力量不在声张。
众人散去,苏晴雪走近林玄,低声:“你不必太在意。”
林玄转头,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温柔,“有些东西,在意了才会被击垮。”
这句话,让苏晴雪在愣神间捕捉到林玄隐忍背后的一抹倔强与洒脱。
*午后,林玄受命去整理后院仓房。
仓内堆满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霉味。
他麻利地搬动箱子,却在角落发现一只早己蒙尘的铜盒。
盒盖隐隐透着古怪的纹路,像是某种家族印记。
林玄心头微震,伸手轻触,铜盒露出一道肉眼难察的暗缝。
他正要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软哼。
萧玉婷身影倏然闪现于门口,校服外套松垮地披在肩头,双眸冷淡地打量着仓房一切。
“你在找什么?”
林玄动作一滞,拂去铜盒上的尘埃,语气微冷:“例行清理。”
萧玉婷挑眉,打量着他下意识想要遮掩铜盒的动作,“这地方,有趣得很啊。”
“你来这里,不怕被人说闲话?”
他目光中多出一丝探究。
“我只是来看热闹。”
萧玉婷嘴角微扬,“你这种人,活在苏家很辛苦吧?”
林玄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铜盒收好,打算以后再查探究竟。
他这份小心翼翼的姿态,在萧玉婷面前,竟隐隐带出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别太自信这个家能容人。”
萧玉婷语气忽冷,转身欲走。
“你父亲当年说过,真正的人情冷暖,不是用血缘来衡量的。”
林玄的声音低沉,带着一抹遥远的怀念。
萧玉婷一怔,眼神在林玄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消失在斑驳阳光里。
*傍晚,饭厅又一次灯火通明。
家人们围坐一堂,谈笑风生,话里行间不时带着对林玄的冷嘲热讽。
苏皓冉开了瓶红酒,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姐夫,今天辛苦了。
来,喝一个?”
酒杯晃动的暗色液体,映出苏家每个人伪善的笑意。
林玄微笑接过,仰头一饮而尽,举止间波澜不惊。
苏家大伯立刻揶揄:“不常喝酒吧?
小心别醉倒了,免得让人笑话。”
苏晴雪握紧了衣角,刚想出口为林玄解围,却被苏母轻轻按下。
林玄将空杯放下,声音淡然,“今日劳碌,酒倒是解乏。”
苏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将他当成了饭桌上的笑料。
只有苏晴雪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背影,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闪动着未明的担忧。
席间,苏元青忽然转移话题:“对了,小玄,听说你之前也从军过?
是不是边防部队?”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投来,带着打量、试探、甚至侮辱的意味。
林玄淡淡点头,语气平静得出奇:“确有几年历练。”
苏皓冉嗤笑道:“可我们苏家,不看这些虚名。
你要是没点真本事,最好还是跟着规矩走。”
林玄不为所动,“本事是在关键的时候体现出来的。
日常,不过是安分守己。”
话音落下,饭厅里的气氛凝滞了一瞬。
苏鸿业轻咳一声,淡淡扫过林玄。
“饭吃完了,有空去前厅把账目对一对。
晴雪随后会过去。”
林玄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只平静离了席。
*夜深,林玄独自坐在前厅,厚厚一摞账目在他指尖翻动。
门外,夜色如墨。
苏晴雪缓步走来,带着一袭淡粉色针织披肩,她轻声打开门,将一盏热茶递到林玄手边。
“这些账目,不算难,但偶有猫腻,看仔细了。”
她语中带着一丝关切,终于卸下些许防备。
林玄接过茶,目光柔和下来,“谢谢。”
两人间的空气忽然柔和,像夜雨流入干涸的河床,悄然滋润着彼此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苏晴雪想了想,终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不难过吗?
受这么多冷遇。”
林玄沉默片刻,低声道:“世事历百态,若动心,便输了。”
苏晴雪没有接口,只是静静地陪着他核对账目。
窗外的夜风吹起,翻动一页账册。
她伸手拂住,指尖和他的手背轻轻碰触,只一瞬,各自又悄然收回。
许久后,苏晴雪轻声道:“其实,你比他们更像我的家人。”
林玄闻言,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暖意,他只用力握住账册,指节微微发白。
院中夜色渐深,无声地诉说着一个隐忍与坚守者的故事。
苏家门风如旧,冷峻依然,而林玄的步伐,却悄悄地在岁月与仇恨的夹缝中扎下根。
他仍然沉默,却不再孤独。
天明前的夜,最是冗长而深沉。
而他的战意与希望,也在这寂静的黑暗里,逐渐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