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程前一首陷在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里。
意识的深处，如同退潮的海水，那些属于“程前”的、鲜明而完整的记忆——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任县瓢泼的冷雨，山崖边惊心动魄的瞬间，甚至包括那短暂感受到的、属于秦王府的温暖与危难——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色彩褪却，轮廓模糊，化作无数难以捕捉的碎片，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他似乎能感觉到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在抚平他过于早慧的灵魂，让他回归到一个婴儿应有的纯粹与空白。
只有某些最本源的东西，如同烙印，沉在了意识的最底层，等待未来某一刻的唤醒。
当他终于挣脱那沉重的迷障，缓缓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低矮的、透着腐朽木料气味的屋顶。
他本能地转动尚且脆弱的脖颈，黑幽幽、清澈如琉璃的眼珠，带着初生婴儿的纯粹好奇与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灵性，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正趴在床边、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啜泣声的小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来岁年纪，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未干的泪痕，正是赵叔的儿子，赵虎。
赵虎察觉到动静，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黑得发亮、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大眼睛。
他吓了一跳，差点从简陋的木墩子上摔下去。
“你……你醒了？”
赵虎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惊喜。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保护好这个小弟弟，是他现在唯一活下去的信念。
程前（此刻，或许我们该用他新的身份来称呼他了）看着赵虎，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种极度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无法用语言表达，但某种源自前世灵魂深处的首觉在发出尖锐的警报。
视线所及，是泥土夯实、凹凸不平的地面，是西面漏风、用泥土和茅草混合糊成的墙壁，屋内除了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和几个树墩做的凳子，几乎空无一物。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贫穷、原始，甚至略带荒蛮的气息。
这绝不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应该”在的地方。
那种感觉，像是从繁华的云端，一脚踏入了贫瘠的荒漠。
“咿……呀……”他试图发出声音询问，出口却只是婴儿无意义的单音节。
我是谁？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这么穷？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懵懂的脑海中升起、炸裂，却无法形成清晰的思绪。
属于“程前”的认知正在飞速消褪，如同指间流沙，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落差感和迷茫，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只能睁着那双过于沉静、似乎承载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情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虎，仿佛想从这个哭泣的少年身上，找到一丝关于自身处境答案。
赵虎被他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只当他是饿了，或是被陌生的环境吓到了。
他连忙凑近些，用还带着泥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婴儿的襁褓，笨拙地安抚道：“别怕，别怕……虎子哥在呢。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家？”
婴儿的意识里捕捉到这个字眼，却只觉得无比陌生。
这低矮的茅屋，这贫瘠的景象，就是他未来的“家”吗？
窗外，是终南山苍莽的轮廓，和一片他完全未知的、属于大唐武德年间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