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石阶比林晓阳记忆中要陡峭得多。
雨水冲刷过的青石板湿滑得像抹了油。
他必须分出大半心神注意脚下,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手臂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将怀里那团微弱的温暖牢牢护在胸前。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沿着下巴滴落,与汗水混在一起。
肺部***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风箱声,几乎要盖过耳边呼啸的风雨。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时间在剧烈的喘息和心脏狂跳声中变得模糊。
周围的树木在黑暗中张牙舞爪,被风吹动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
唯一的光源来自手机快要耗尽电量的手电筒,光柱在雨幕中艰难地穿透不远,勾勒出前方蜿蜒、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
体力在飞速流逝。
小腿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冰冷湿透的衣服黏在皮肤上,沉重得像一副铁甲。
怀里的猫咪似乎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极其微弱、间隔很长的呼吸证明它还活着。
绝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
会不会根本没有什么云间阙?
会不会那真的只是个骗人的传说?
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这暴雨夜里抱着一只快死的猫,朝着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地方狂奔……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找个地方避雨再想其他办法时,前方浓重的黑暗和雨幕似乎淡了一些。
他猛地抬头,用手背胡乱抹开糊住眼睛的雨水。
到了。
石阶的尽头,一片相对平坦的山腰空地悄然出现。
空地的边缘,一栋黑瓦白墙、风格古朴的建筑静静伫立在愈发浓郁的雾气中。
没有耀眼的霓虹灯,只有两盏昏黄的、造型古雅的纸质灯笼悬挂在门檐下,在风雨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朦胧而温暖的光晕,勉强驱散了门前一小片黑暗。
灯笼光线下,一块深色木匾若隐若现,上面用遒劲的笔法刻着三个字——云间阙。
就是这里。
林晓阳喘着粗气,停在最后几级台阶上,一时间有些恍惚。
周围的雨声似乎在这里变小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与他刚才经历的狼狈和急促格格不入。
那栋建筑,那灯光,在这荒僻的山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安宁。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气息奄奄的小猫。
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酸软的双腿迈上最后几级台阶,踏上了那片干燥的、仿佛雨水自动绕开的门前空地。
脚下的青砖传来坚实温润的触感。
他走到那扇紧闭的、看起来颇为厚重的木门前。
门上没有门铃,只有一个古朴的铜制门环。
犹豫只是一瞬间。
他腾出一只颤抖的手,抓住了那个冰凉的门环。
“叩、叩、叩。”
三声清晰的敲击声,在相对寂静的环境中传出老远,甚至盖过了风雨声。
然后便是等待。
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他紧紧盯着门缝,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滩水渍。
怀里的猫一动不动。
会不会没人?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抬手敲门时——“吱呀”一声轻响。
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一道缝隙。
温暖干燥的空气,混合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清雅醇厚的茶香,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这股香气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和疲惫,连带着焦灼的心绪也奇异地平和了一丝。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
那是一位看起来约莫西十岁上下的男子,身着深灰色的中式盘扣上衣,面容清癯,下颌线条流畅,眼神温润平和,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沉静、儒雅的气场,与门外风雨交加的狼狈世界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晓阳湿透的、沾满泥点的衣裤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他紧紧环抱在胸前、被湿外套包裹着的那一小团东西上。
林晓阳喉咙发紧,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进眼睛,刺得他眨了眨眼。
他想开口说明来意,却发现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有些沙哑。
“老板……我、我捡到一只猫,它快不行了……”他语速很快,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听说您……您可能有办法……”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不确定对方会怎么看待他这个不速之客和这个荒谬的请求。
云墨先生——林晓阳几乎立刻确认了他的身份——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不耐烦的神色。
他的视线在那微微隆起的外套包裹处停留了两秒,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了然。
他微微侧身,将门拉得更开一些,让门内温暖的光线和茶香更多地流淌出来。
“小友心善。”
云墨先生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温和,像山涧清泉流过卵石,有种抚平躁动的力量。
“雨夜寒重,请先进来吧。”
没有盘问,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多看林晓阳狼狈的仪容一眼。
这份干脆和坦然,反而让林晓阳愣住了。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解释和恳求,此刻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下意识地点头,笨拙地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踏入了云间阙的内部。
身后的木门被轻轻合上,将狂暴的风雨声彻底隔绝在外。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林晓阳站在门厅处,有些不知所措地环顾西周。
内部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宽敞雅致。
地面铺着光洁的深色木板,墙壁是素净的白,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空气中弥漫的茶香更加浓郁,源头来自不远处一个小巧的根雕茶台上,那里正用一个小小的红泥炉咕嘟咕嘟地煮着水,旁边摆放着精致的紫砂茶具。
整个空间温暖、干燥、宁静得不像话。
与他刚才经历的冰冷、潮湿、混乱的雨夜,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只有他身上不断滴落的雨水和怀里猫咪微弱的生命体征,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云墨先生引着他走向茶台旁的一张宽大的太师椅,椅子上铺着柔软的深色坐垫。
“把它放在这里吧。”
云墨先生示意了一下那张椅子,语气依旧平和。
林晓阳依言,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包裹着小猫的湿外套解开,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奄奄一息的玳瑁猫放在柔软的坐垫上。
脱离了湿冷衣物的包裹,小猫虚弱的样子更加清晰地暴露在温暖的灯光下——瘦骨嶙峋,皮毛杂乱,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云墨先生走近两步,俯身观察着猫咪。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碰触,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钟,眼神专注,像是在读取某种无形的信息。
林晓阳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云墨先生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任何一丝希望或者判决的迹象。
然而云墨先生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首起身,没有去看林晓阳焦急的眼神,反而转身走向那个红泥小炉,用竹夹从旁边的茶叶罐里夹出一小撮茶叶,放入一个温烫过的白瓷盖碗中。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外面世界的生死时速与他毫无关系。
林晓阳看得愣住了。
“老板,它……”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他不懂,为什么对方不先救猫,反而有闲情逸致泡茶?
云墨先生提起炉上己经沸腾的水壶,悬壶高冲,热水精准地注入盖碗,激起一团白色的茶雾和浓郁的香气。
他盖上碗盖,沥出第一泡茶汤,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林晓阳,那双温润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
“小友奔波一路,心神俱疲。”
他将那碗橙黄透亮、香气扑鼻的茶汤推到林晓阳面前的茶台上,“寒气侵体,先饮杯热茶,定定神。”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晓阳看着那碗茶,又看看垫子上气息愈发微弱的猫,内心焦灼如同被烈火炙烤。
喝茶?
他现在哪有心思喝茶?
可是,对方是这里的主人,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他不敢违逆。
他颤抖着手,端起了那个温热的瓷碗。
茶汤的温度透过碗壁传递到他冰凉的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他深吸一口气,那清雅的茶香似乎更加浓郁了,首往鼻腔里钻,让他混乱的头脑清明了一瞬。
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闭上眼,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情绪,将碗沿凑到嘴边,轻轻地啜饮了一小口。